應是雪身上的魔氣随着宿主的死去瘋狂逸散,它們又察覺到了新的獵物,開始争先恐後撲向應拭雪。
那觸感如同無數冰冷的舌頭舔舐着皮膚一般令人作嘔。
他卻毫無所動,任由魔氣攀上發絲、爬上肩頭。
直到魔氣興高采烈地想要鑽進血肉裡的時候,應拭雪陡然擡手,靈氣轟然爆發,瞬息将那團魔氣卷住絞殺殆盡。
入魔死得快,而他不想死。
畢竟這世間已經有很多人想要他死了。
他走到奄奄一息的朱崇面前。
朱崇一手死死捂住胸口止血,另一隻手勉力撐着身子,明明疼得幾近暈厥,但在看到應拭雪的時候還硬生生扯出一個笑容來:
“少主……”
“如果想說道歉的話就沒必要說了,沒什麼用。”
“我怎麼配啊。”朱崇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痛楚擡頭,想要認真地看他。
大雨滂沱,血水混着雨水模糊了視線,再加上應拭雪站着,逆着光,他其實不大看得清楚,但還是努力地睜眼想去看。
然後就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忽然彎下腰,蹲在他面前。
眉眼如畫的臉龐近在咫尺。
朱崇一愣,随即又笑了,隻是眼中不由自主地閃現了淚光。
“長大了很多啊,好看。”
他自言自語道:“我是不是不應該說這句話?按道理我是最常見你的人,但每回去……都,都不敢仔細看你。”
應拭雪沒說話。隻是擡起頭跟朱崇對視,雨水順着額角滑落,神情依舊冷靜。
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朱崇的鬓發已經發白,眼角也生出了皺紋。
也是,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疼不疼啊。”朱崇問。
好像是在問剛剛,又好像在問過往。
“不疼。”應拭雪答。
“怎麼會不疼呢……”朱崇閉了閉眼。
他松開捂住傷口的手,又在滿是血迹的衣服上找了處還算幹淨的地方擦了擦。直到把鮮血擦幹淨,才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裡面從取出一封信,交到應拭雪的手上。
“很久前淩雲宗送來了一封信,但還沒來得及交給您……您看、一看吧。”
應拭雪垂眸。
這封信看起來有些年頭,連外面的信封都泛黃了,上面寫着“玄栖山應氏家主親啟”。
他收了見春山,撕開封口展開紙頁一行行讀過,内容并不長:
“聞中州應氏之子拭雪,年少有成,才姿卓絕,劍心通透,乃萬中無一之璞玉。若無旁礙,願邀入淩雲宗門下,為嫡傳之列,共修大道。
淩雲宗掌門,陸敬修。”
耳畔朱崇虛弱的聲音仍在響起:“等這些事情過去,少主您就去找淩雲宗……那是個好地方,真的。”
“他們招攬人才不拘一格,少主、少主您這麼厲害,如果您向他們說明原有,再加上江……江公子作保,肯定能受到淩雲宗的庇佑。”
“淩雲宗的邀請……”應拭雪喃喃,“原來是這樣。”
那日江洵望與他随意閑聊的情形,此刻在腦海中浮現得格外清晰。
“我聽宗門長老說,十幾年前他們動過念頭,想破一次例收個天賦極高的世家子弟,當時師父還特地寫了封信請人帶去。
“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沒下文了,我進宗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那個人。”
“可能他不想來,也可能……是有别的事吧。”
原來那個人,是我啊。
應拭雪反反複複撚着紙張的邊緣,眉頭蹙了又松開。
他說不清楚現在自己是什麼感受。
如果應鈞禮沒有入魔,沒有将他囚入地牢。
如果那一年他真的收到了這封信。
是不是仍舊是天資卓越的應家少主,父慈母愛,有朱崇這般的長輩在他身側看護他長大。
是不是可以背上行囊,帶着見春山,滿面春風地踏入淩雲宗,拜在陸敬修門下。
同江洵望說的那些師弟師妹們一起修煉,與他一同成為淩雲宗的雙子星。
那真是想到就覺得十分美好的未來。
但應拭雪搖了搖頭。
“少主!阿雪!”朱崇有些着急,急促地喊道,“你聽我說!你可以去的,一切都還來得及,你不能跟我們、跟玄栖山一同走向毀滅!”
“你還有很好很好的未來啊!”
應拭雪依舊不為所動。
“你去,你必須去,你——”朱崇語無倫次,不知該如何勸下去,隻能哽咽着低聲懇求,“我求你了,你不要用我們的罪孽懲罰自己……”
“朱崇。”他開口,“晚了,來不及了。”
這世間沒有可逆轉時光的咒,也沒有來得及的如果。
十六年後的他收到了這封遲來的信,但指向的,不再是明豔、驕傲、無憂無懼的未來。
指尖跳躍起一點火星,燃上信紙邊緣。
大雨肆無忌憚地狂下,火星卻視若無睹地繼續燃燒,在雨中馳騁,吞噬掉希望。
最後燒得一幹二淨,什麼都沒剩下。
“我不會去淩雲宗的,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這是他的選擇。
朱崇怔怔望着那一點火光熄滅,心如刀絞地哽咽道:“……對不起。”
“不是早說過,”應拭雪松開五指,将殘灰抖落,站起身來,“我不想聽這種話。”
“我不想親手殺你,至于怎麼死,你自己挑個法子吧。”
白衣劃出一個決絕的弧線,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很像過去無數次發生過的場景。
隻不過是以前是應拭雪看着朱崇的背影。
這一次是朱崇看着應拭雪離去。
走出幾步,他背後倏然傳來微不可察的聲響。
約莫是利刃割喉的聲響。
又約莫是一個人在最後時刻,帶着真摯的悔意輕聲喚道:
“少主。”
應拭雪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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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入魔,少主親手弑父,夫人與朱執事不知所蹤,景光與江洵望亦音訊全無。
鮮血覆蓋白玉台階,屍體層層堆疊如山,隻剩下烏鴉不住地啼叫,刺鼻的血腥味肆意彌漫。
一夕之間,玄栖山天翻地覆。
有人倉皇逃竄卻被屍首絆倒在地吓得暈過去,有人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念叨着保命要緊,有人趁機斂财抱着一堆功法和靈石就往懷裡塞,有人野心勃勃想着能不能試圖篡位。
本該是門風森嚴、連泰山崩于前都不改的應家,此刻終于掀開了所有僞裝,露出密密麻麻貪婪與怯懦的嘴臉。
“撞鬼了,怎麼出不去!”一個男子在山門前暴躁怒吼着,“養你們這群廢物是幹什麼的!”
旁邊瘦高的中年人也大聲喊着:“把你們吃奶的勁都使出來!要是出不去你們第一個死在這!”
“應、應副總管,我們已經盡力了,就是打不開啊。”
“是啊是啊賀執事,小的們真的想盡辦法了。”
兩邊人馬對視,臉色皆是欲哭無淚的表情:“守山大陣不知道出了什麼鬼動靜,别說我們,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放屁!”
應嶙一腳踹在最近人的屁股上,結果自己站不穩差點摔倒,仆從急忙扶住,卻被一把甩開:“滾滾滾,晦氣東西!”
他猛喘口氣,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大金镯子半晌才好受了些:
“賀巡,你不是向來有辦法嗎?現在倒是想個法子啊!”
“要是能有辦法我還至于在這麼?”賀執事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你當我是神仙啊!”
“嘿你什麼口氣?真把自己當根蔥了啊!”
“呸!我什麼口氣,有種你來破陣啊!”
“有種你上啊!還給我拽上了,别忘了咱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