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方岐卻笃定地問。
“什麼為什麼。”
方岐咬牙:“我現在沒心情陪你打太極。”
“你說那個房間?還是方外之間?”
“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方岐重重拍着桌面,“你到底為什麼……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餘昇看着他,手裡的煙一點一點地燃燒,第一口後就沒有再抽第二口。
“你現在就跟我說實話,現在我不想跟你開玩笑,我覺得我對你已經夠有耐心了,但是現在我的耐心很有限。”方岐緊緊咬着牙槽。
“我知道的。”餘昇又插嘴。
“你知道什麼……”方岐的眉緊緊促在一起,心裡一萬個不舒服都像物品一樣被死死壓在壓縮袋裡,“這麼長時間,你到底為什麼……跟我在一起。”
“到底是什麼原因,”方岐看着他,“是什麼原因能讓你這樣沉得住氣,在我身邊那麼長時間。”
“門是我開的。”
“什麼?”
餘昇擡眼:“我說家裡那個房間的門是我走時開的。”
“……”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嗎?”餘昇扔掉手裡的煙遞然後用腳踩滅,“我現在告訴你。”
“08年我考上的醫大,08年以前,我以為我的人生一直都會跟普通人一樣按照正常的軌迹走,”煙灰散在地上碎成粉末,“直到08年的夏天,我的人生迎來了一個讓我永遠都無法忘記的轉折。”
他的聲音帶着些細微的顫抖,方岐深吸了一口氣把脾氣全部吞進肚子裡。
餘昇沉默片刻:“我在整理我父母親的遺物時發現了我父親當年留下的報紙,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們都不是正常死亡。”
方岐愣住了。
“我阿婆隐瞞了我近二十年,讓我以為我原本幸福的家庭不過是命運注定昙花一現,後來我才知道,它本來可以不用被破壞的。”
到這裡,餘昇的臉上掃過一陣陰霾,陰霾蓋過他眼裡的光,鋒利的棱角瞬間就刺向方岐。
一絲寒冷貫穿方岐的心,他盯着面前的桌面瞳孔開始急速顫抖。
“1996年,瑤山福利院着火的時候我六歲,淩晨,一個警察被槍打爆了腦門殺死在了塞翁,1997年,蔣立行妻子自殺,00年蔣立行癌症去世……”
“别說了……”
“方岐,我知道你之前讓文思言調查過我,”他擡起自己的手,露出了掌心那塊被燙傷的傷疤朝方岐擺了擺,“我被焚燒爐燙傷了雙手,後來就被我阿婆從曼裡接到了……”
“别說了。”
“接到了南遠,我對你說過我曾經在曼裡生活過,這句話确實是真的,”餘昇執意繼續道,“蔣立行的妻子叫張雲娟,自殺,死的那年二十七歲……”
“我叫你别說了!”方岐一吼,裡外所有人的心跳同時停止。
聽到這裡,方岐面前仿佛有一個巨石朝他重重砸下,猜想被驗證有時候也并不輕松。
“我阿婆姓餘,我在南遠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
“别說了……”
餘昇這次終于停住了。
方岐低着頭,餘昇看不出他的任何神色。
“父母生我養我一場,你們抓不到兇手,隻能靠我自己。”
“所以我下定決心要找到洪睿山,我想要得到所有有利于我的信息,後來有一天,我知道了李文斌在私下跟一個叫丁傑的人買賣卡苦,而南遠卡苦的大多數來源就是洪睿山。”
“如果不是那天李文斌受傷來到醫院,我可能還不會那麼早知道他跟洪睿山有聯系,後來我跟蹤李文斌來到辰北,記下了他的所有行蹤規律,為的是通過他一步一步靠近洪睿山再殺了他,結果沒想到還是被人搶先了一步。”餘昇說着眼睛裡有着不解,卻也有些得意。
“……”
“李文斌那張屬于丁傑的卡也是我故意留在現場的,我果然沒有看錯你,順藤摸瓜,丁傑和李文斌就是他們的藤。”
“丁傑是李文斌的一個‘下家’,那天在南窯口被肖文打死的李偉方、佟小海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人都有可能是丁傑的‘下家’,”餘昇的臉上似乎還帶着笑,“你們單位禁毒支隊一直在追卡苦,難道就不想不知道除了他們,南遠還埋了多少線?那張由付隽萊送進來的名單後面,還有多少人在用錢給洪睿山鋪路?開辟他洪七爺的境外大道。”
“可如果不是我鬼迷心竅,今天也不可能坐在這裡,鬼迷心竅……”他冷笑了一下。
“後來你也看到了,”餘昇平靜後低着頭,“我為了找到洪睿山就一直在觀察你,看看你到底值不值得我’托付‘。”他摸索着指頭欲言又止。
“然後去問了中介方外之間的房子,”餘昇笑了笑然後站起空洞地看着方岐,“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
餘昇的視線沒有轉移,“我要殺了洪睿山,”說完,他又緩緩坐下了,“我要看着他的頭被我砍下來,放在我父母的墳前。”
方岐皺眉,眼角濕潤卻同樣空洞地看着他:“你不能這樣做。”
“我的一生,我父母的一生都毀在了他的手裡,他們不配活着!”
“如果他知道我就是蔣升,那死的人就會是我!”說完他接着道,“憑什麼我要去死,我今年二十八歲,我的人生,因為這些爛人變得就像是下水道裡的蛆,方岐,你生在陽光下,怎麼會知道這二十幾年我活在陰影下有多麼不堪。”
“如果不是他們我本來可以跟你一樣,我沒有做錯,我要還給他們個公道,我沒有錯!”餘昇的聲音大了起來,卻還是有些中氣不足。
“我就是這樣的人,今天既然都把話說開了,我也不怕你恨我。”
餘昇說着突然擡頭,這一刻話到他嘴邊一下子就被吞咽了回去,他看到,一滴眼淚從方岐的眼裡落下重重砸到桌面上。
方岐哭了。
“為什麼……”方岐低頭伸手,抓住了餘昇的手腕,“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他的手腕冰涼,而方岐的手心卻熾熱。
餘昇呆住了,方岐的手牢牢抓着他,下一刻,方岐把頭靠在了餘昇的膝蓋上:“為什麼……”
“我知道我讓你失望了,我欺騙了你、欺騙了你對我的感情,我對不起你,但是不這麼做,我對不起我自己。”餘昇忍着。
“不是這個,”方岐穩着自己的聲線,“我……是心疼你。”
一瞬間,餘昇心理的最後一道防線被方岐徹底擊垮,他呆呆地坐在審訊室裡,腦海的回憶又開始在不停放映。
方岐一隻膝蓋跪在地上面對着座椅上的餘昇,仿佛在和自己經曆着一樣的痛苦。
“我們會給你個公道,我會還你父母公道的,”方岐說,“等這裡結束你就跟我回家,其他的我們來查,我們來處理。”
餘昇的臉色柔軟了下來,方岐看着他,期望地等着餘昇的回答。
“來不及了。”
餘昇深呼吸,然後内心和描述徹底分成兩個不同的軌道,餘昇把手輕輕藏在兩邊,生怕被方岐發現異樣。
“已經來不及了。”他補充道,“我什麼都沒有了,人總是會失去的,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他心裡重複着。
餘昇一句又一句話全部準準地紮進他的心裡:“所以我什麼都不怕。”
門口的監控室早就空無一人,隻有李覺守在樓道裡抽着煙仰頭看着天花闆白熾燈周圍的飛蟲,直到手裡的煙尾落盡。
“呼——”他長吐出一口煙,聽着裡面悶悶的談話聲。
方岐繼續剛才的話:“等這些事……”
“不需要等我,”餘昇嘴唇蒼白話語卻字字有力,“我不需要你等。”說完,他的手在方岐不知道的一個角落輕輕攥緊。
方岐愣住了許久,然後小聲道:“……你再說一遍。”
“你不過是我殺洪睿山的助力,比起和你在一起,手刃他們才是我畢生的願望,”餘昇擡眼,說着拿起面前的紙杯喝了一口水,“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你了,該知道的你也知道了,我們分手吧。”
日落後,公安局大廳熄滅了最後一盞燈,筆直的辦公樓零零散散地還亮着幾盞,走時,李覺給餘昇點了一支香煙遞了過去。
餘昇深吸了一口:“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