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
宋然在塔塔裡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幾次和比拉在影葉小市場做宣傳後,治療師公會的名氣也在鎮上漸漸打開了,越來越多的傭兵開始知曉這個邊境小鎮上新建了一個正規的治療點。
公會裡不僅能買到高品質的藥劑,還有一位高級治療師坐鎮。即便在邊境遭遇嚴重傷病,也終于有了能求助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塔塔裡還設有任務中心,成為許多傭兵出行前的中轉站,不必再多走幾天路趕往遠處的主城。
至于隔壁的薩裡安,經過一段時間的“持久騷擾”,宋然逐漸對這隻花蝴蝶脫敏了。對付這種性格最有效的方式,便是無視。他飛夠了,自然會累。
不過不可否認,對方在藥劑上的水平确實值得他學習。偶爾幾句随口提點,往往能帶來全新的思路。
塔塔裡的天黑得早。傍晚時分,細雨随風,斜斜灑灑地落在石闆路上。藥劑分會的窗邊透出溫暖而穩定的光,屋内彌漫着藥草與煉金液交融的香氣。蒸餾器中傳來細小的氣泡聲,仿佛某種規律的心跳,在靜谧中緩慢跳動。
宋然站在實驗台前,手中拎着一瓶尚未冷卻的調和液,眉頭微微皺着。
有一隊傭兵計劃前往影葉森林,目标是采集幻喙鳥栖息地的“月蝕水晶”。但幻喙鳥的鳴叫極具危險性,會令人陷入三重幻覺——感官扭曲、記憶混亂、繼而昏睡,夢見自己最恐懼的場景。
為此,他們做了充分準備,除了佩戴銀蕨耳塞,還委托宋然煉制一種名為“幻寂藍”的藥劑,用以抵禦幻境侵蝕。
“你這裡用的是夜影花?和熱焰果搭配的話,會出現成分沖突。”
背後響起一聲輕快又懶散的嗓音,是薩裡安。還是他一貫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
這人,又不知什麼時候飄進來了。
宋然頭也不回,手中銀匙攪動得穩定而有節奏:“所以我沒有用熱焰果。”
“哎,”薩裡安輕笑,步出暗影。他穿着一身暗綠獵裝,腰間别着幾支細長藥劑瓶,銀白的發絲在燈光下晃動,翠綠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内亮得像貓眼石。他靠近銀質的坩埚,鼻尖輕嗅,像是在追尋某種隐秘的氣味。
“唔……改用了星芒藤?不錯,它能中和夜影花的冷效性,藥劑的穩定性更高。不過——”
“你還有更好的建議?”
薩裡安俯身,指尖敲了兩下圖紙的邊角,然後指尖一翻,像變戲法似的捏出一顆深藍色漿果。
“再加一顆‘星落果’,藥效能多撐三小時。否則,等幻喙鳥叫第三聲,他們人就得躺地上做夢了。”
宋然偏頭,看了他指的标注位置。斜照的光線落在薩裡安發間,銀白發絲如霧似煙,他那雙翠綠的眼睛裡含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你知道得還挺多。”
“那當然,”薩裡安聳肩,“我流浪時全靠藥劑吃飯。精靈族煉藥不靠儀器,更講究直覺與感知。你們人類習慣精密計算,可有時候,直覺更快。”
宋然沒有接話,隻是伸手接過星落果,撚碎後撒入藥劑中。液體頓時從紫轉黑,再緩緩沉澱成星空般的深藍,表面浮動着如銀屑般的微光。
精靈的直覺,是神賜予的天賦,人類學不來。
藥液的氣味也随之變化,從最初的清苦逐漸轉為草香,最終帶着一絲微辛中的溫熱感,像是遠山晨霧中的篝火。
宋然低頭觀察藥劑的反應,神情微動,輕輕點了點頭。
“……确實更穩定了。”
薩裡安倚在桌角,眼尾輕挑:“考慮讓我當你副手嗎?待遇從優,絕對不虧。”
宋然淡淡掃了他一眼:“話太多,不需要一隻花蝴蝶在藥劑室飛來飛去,吵得我眼睛疼。”
“喂,我這叫流動的美感。”薩裡安故作誇張地擺了個姿勢。
宋然難得勾了下嘴角,很快又收回,笑意如湖面微波,稍縱即逝,卻令人動容。
他們的對話不算多,但在一次次實驗與修正中,已然形成了某種默契。薩裡安嘴皮子利,但在藥劑知識上的确紮實,常常幾句點撥就能令宋然跳出思維局限。
有時他甚至什麼都不說,僅僅站在一旁,宋然也能從他偶爾投來的視線中,察覺出自己的推演是否偏了方向。
這樣的人,很難讨厭。
——哪怕他總是太過放肆。
而對于天賦極強的人,人們總是會多幾分包容。
“這批試劑如果穩定,應該能量産。”宋然合上記錄本,擡頭正要說些什麼。
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幹脆利落,寒風也随之滲入室内的暖意。
“我來吧。”薩裡安笑着走去開門,一股冷風随之灌入,吹亂了他幾縷發絲。
門外站着一道高大身影,披着深色鬥篷,肩頭是點點雨痕。
是奧森。
他靜靜站在門前,琥珀色的眼眸沉靜如夜,視線越過薩裡安,穩穩落在屋内的宋然身上。
宋然眨了下眼,手中動作一滞,指尖不覺收緊。
薩裡安回頭看了宋然一眼,嘴角翹起,眼神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
“喲,這位是?”他問得随意,語調懶洋洋,卻隐隐透着探究。
宋然抿唇,沒有立刻回答。
奧森垂眼,目光掃過屋内溫暖的燈光、擺放整齊的藥劑瓶,還有兩個熟稔對話的身影。他的神情不變,但身上的冷意卻仿佛連空氣都凝結了。
“我有點事找米修斯。”奧森的聲音低沉而穩。
“真巧,我也正好找他商量點事。”薩裡安笑着側身讓開,又轉頭朝宋然眨了下眼,“米修斯大人真是日理萬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