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拉的婚禮并不算隆重,卻異常熱鬧。塔塔裡鎮許久沒有喜事,全鎮幾乎傾巢而出,紛紛前來道賀。婚禮選在春耕前夕,正是農人難得清閑的日子,連空氣都透着久違的喜慶。
婚禮前夜,新娘露娜依照傳統,在谷倉與親友們舉行“紡錘儀式”,将未婚時紡出的最後一束亞麻線燒成灰,撒入田地,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而婚禮當天,露娜被朋友們簇擁着,用迷疊香與薰衣草煮的香水沐浴。她披散着紅棕色如麥浪般的長發,身着茜紅色羊毛長裙,頭戴以野花與迷疊香編成的花環,純潔而明豔,宛如田野間最明媚的春光。
比拉則穿着天然灰白色羊毛襯衫,外罩暗紅短袍,腰間系着用常春藤編織的腰帶,整個人沉穩又樸實。兩位新人在衆人的簇擁下,牽手走向教堂。
鎮民們舉着鐮刀與幹草叉為新人開道,祈願豐年。阿塔跑在最前頭,黑壯的大狗也被套上野花編織的項圈,頭上還包了塊紅布,整隻狗喜慶得像個從民俗畫裡跑出來的神獸。
沿途,衆人紛紛向新人撒小麥粒和鹽巴,孩子們搖晃系着鈴铛的木棍驅趕惡靈,狗群在人群腳下歡騰亂竄。
宋然和奧森也被熱鬧氣氛感染,跟着人流緩緩前行。有人熱情地将一把鹽巴塞進宋然手中,他一愣後也便順從地照做,将鹽撒向新人。
一路上笑聲不斷,歡語盈盈。連宋然慣常冷淡的嘴角,也在不知不覺中彎起一抹輕淺的弧度。
穿過一片剛翻土的田地,衆人終于抵達教堂。
在本地年邁神父的主持下,兩位新人站在神像前,十指緊扣,向象征庇佑與豐收的古老神祇溫德拉宣誓。
神父高舉一束麥穗與一把木勺,莊重地念誦:
“以溫德拉女神之名,我們在此見證北境子民結為一家。若你們的愛意如麥穗般飽滿,你們往後的生命願意如木勺般彼此喂養,便請回應我——”
比拉将粗糙的大手覆在露娜手上,緊張得嗓音微顫,卻無比堅定。
“我,比拉,在此立誓:
你炊煙升起的地方,便是我落腳的屋檐;
你的饑寒,即是我的饑寒。
你的火塘,即是我的火塘。
若暴雨毀了莊稼,我與你共嚼最後一塊黑面包;
若寒潮凜冽,我與你守爐熬過長夜。
我願在老去那天,躺在你織的毛毯下,
聽你講年輕時候的風。”
露娜眼中的琥珀色淚光在火光下泛着微顫。
“我,露娜,在此立誓:
秋收時,我的歌聲陪你打谷,
冬夜裡,我的發絲暖你臂彎。
若你跌倒,我将扶你;
若你遲歸,我将等你;
若你再也不能歸來——
我便在屋後種棵蘋果樹,
讓每一個秋天都有甜果飄香,
講述你的名字,和我如何愛你”
神父輕輕拆散麥穗,将顆粒撒入新人衣襟,朗聲道:
“願你們的誓言如麥粒入土,
伴随泥土的厚重生根發芽,共度四季。
現在——跳過這把掃帚,
從今往後,
連魔鬼也無法分開你們沾滿泥巴的腳跟!”
人群歡呼四起,口哨與跺腳聲此起彼伏,風笛手吹響的音符跑得七零八落,卻喜感十足,像是山坡上撒歡的小羊,全場熱鬧非凡。
阿塔被賦予重任,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将挂在脖子上的小籃子穩穩送到新人面前。比拉摸了摸它的頭,笑着誇了句:“好孩子!”随後從籃中取出兩枚銀戒指,與露娜交換戴上,溫柔又莊重。
儀式結束後,教堂前的廣場上很快布滿了橡木桶和長闆凳——那些是左鄰右舍從家裡借來的。桌上擺滿了噴香的烤野兔、炖得軟爛的鹹豬肉卷心菜,還有堆得像小塔的黑麥面包。蜂蜜酒在粗陶罐裡冒着泡沫,孩子們手拿熏香草枝繞着桌子瘋跑,大人們高聲笑談,笑聲在夜風中飄得老遠。
幾名鎮上的樂手架起風笛、拉出手鼓,節奏漸漸活潑起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牧羊人放下酒碗,拄着拐杖哼唱起長長的民謠,歌聲蒼老卻深情,說的是幾十年前北境一段凄美的愛情,唱得不少人紅了眼圈。
比拉和露娜的父母都早已過世,因此這場婚禮可謂是全鎮合力張羅出來的。或許正因如此,氣氛比平時任何節日都更熱烈幾分。
宴席過半,一位中年獵人笑呵呵地端着酒碗走到宋然面前,半是客氣半是好奇地說道:“咱鎮子能來像你這樣厲害的治療師,是比拉這喜酒帶來的福氣,來,喝一口!”
宋然接過酒碗,微微一愣,卻也沒有拒絕。他不善應酬,但面對這份樸實熱情,隻能點頭緻謝,與對方碰了碗。
這一喝,仿佛打開了什麼開關。
接連好幾個人過來找他敬酒:鐵匠、磨坊主、老奶奶、年輕姑娘,甚至還有個小孩硬塞給他一小口稀得不像話的果酒。宋然臉色泛紅,卻沒有拂人面子,幾杯下肚,清冷的眉眼終于多了幾分柔和。
奧森就坐在不遠處,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沒有為宋然擋酒,沒有像往常那樣護短,也沒有出言替宋然解圍,隻是靜靜地看着宋然一點點被人群包圍、接納,笑得越來越自然。
夜幕逐漸降臨,鎮民們三三兩兩的開始随着音樂舞蹈了起來。
有鄰家女孩大着膽子走上前,朝宋然伸出手,眼裡帶着點酒意的亮光:“今晚是跳舞的好時候,米修斯大人,陪我跳一支?”
“對啊!跳一支吧!”
“别總冷着臉了,跳起來才算來了塔塔裡啊!”
人群笑鬧着起哄,樂手也适時變了曲調,手鼓節奏輕快地跳動起來。宋然耳朵微紅,但在衆人的期待裡,他也不好推脫,隻得點頭起身,将手遞了出去。
女孩拉着他,跟着節拍轉了兩圈,裙擺飛揚,腳步輕快。宋然動作不算熟練,卻也配合得體,初看還有些僵硬,漸漸也跳出了些神色來。
“你跳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女孩笑着誇他,“你總是一個人呆着……不對,後來還有那個獸人,其實我們都挺好奇的。”
宋然頓了頓,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