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歸一并不忌諱在妹妹面前說這些,因為妹妹現在隻能聽懂一些指令和簡單的詞語,像這麼複雜的語句,在她的耳裡估計和一旁小狗的汪汪叫并沒有什麼區别。
程愉心看了看徐歸一,又看了看徐沛安,她玩弄的把手放在徐沛安的眼前揮了揮,但徐沛安的思緒此時不知道飄到了哪裡,沒有一點反應,連眼睛也不帶眨一下的。
程愉心感慨道,“真挺佩服你的,你這四五年天天帶着妹妹跑來跑去,還要賺錢、上學,要我的話估計會累的崩潰。”
徐歸一一時沒有說話,她隻是笑着揉了揉妹妹肉嘟嘟的臉頰,眉眼比那湖水裡泛起的漣漪還要柔和,等逗完妹妹,她才說道:“她能平安的長大就好。”
這個想法并不難實現,但其實,徐歸一一開始并不是這樣想的。
那時,她是打算直接抛棄妹妹,任她自生自滅的。
她還記得五年前的那場車禍,她尚未脫離生命危險,多處骨折,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動一下便是鑽心的痛,如同一個隻會呼吸的行屍走肉。
面對父母的死訊、高昂的醫療費、女友甯婵月的劈腿閃婚,以及父母給她留下的一個因難産缺氧而成了腦癱的小嬰兒,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真的想把自己身上的那些管子全都拔掉,然後走到窗前,像個廢品一樣從空中墜落。
這樣是不是就不用面對那滿目瘡痍的痛苦?是不是就能和父母團聚?
所以當護士第一次把妹妹抱給她看時,她第一反應并不是愛,而是覺得,這個小孩有點醜,畢竟那時剛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妹妹長得像個小猴子一樣,粉裡透黃的皮膚皺成了一團。
但護士就這樣時不時的把妹妹抱過來給徐歸一逗逗,或許是相處的久了,她有一天看着看着,莫名覺得,這小孩的眼睛有些像媽媽。
她就這樣逗着妹妹,但偶然間的一個側頭,讓她注意到了餘光中窗外那壯麗卻溫柔的晚霞,她忽然想到,媽媽是不是也會在天上看着她?
是啊,媽媽懷妹妹的時候也吃了許多苦頭,如果知道她冒然抛棄了妹妹,會不會對她失望?
那天晚上,也是出院前的前一個晚上,她躺在床上躺了許多。
臨出院時,她終于還是接過了護士懷裡的妹妹,邊擦去妹妹嘴角不知何時留下的口水,邊對護士承諾道,她會好好養大這個小孩。
在那之後,她作為姐姐便承擔起了越來越多當母親的責任,不知不覺的便把徐沛安拉扯到了現在。
就像現在,她又一次地擦去了妹妹因面部抽動而留下的口水,對着程愉心說道,“之前我總覺得我肯定是整個南城最幸福的小孩,可這幾年卻發現我的人生不過是欲抑先揚,所以現在,我隻想盡力讓妹妹做全南城最幸福的小孩。”
徐歸一說完,兜裡的手機好巧不巧地震了兩下。
她把給妹妹擦口水的紙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中,打開了手機。
是甯婵月。
lemoon:可我的飯都做好了[委屈]
徐歸一沒回,熄滅了手機屏幕。
“誰呀,”一旁的程愉心卻在徐歸一還沒熄滅屏幕時,八卦地湊到徐歸一的跟前,“诶呦,居然有人等你回家一起吃飯?女朋友?”
程愉心說得暧昧,她好奇地眨着眼,已經準備好了聽徐歸一的感情小故事。
“别挨我太近,”徐歸一半開玩笑地推了推程愉心,又補充道,“不是女朋友,隻是暫住在家的高中同學。”
“哦,高中同學——”
程愉心的尾音拖得長長的,顯然是有些不相信一向孤僻的徐歸一會在家裡留人,畢竟就算她與徐歸一交情至深,但上次自己沒趕上宿舍關門的時間,想要在徐歸一家借宿一晚,也都被她果斷拒絕。
徐歸一點了點頭。她有些慶幸程愉心是個beta,聞不到她身上與原先有些不同的信息素,才能這樣輕易的糊弄過去。
“既然有客人在你家,那你要早點回去嗎?你的車應該也修好了。”
是的,徐歸一之所以這麼晚還在學校,就是因為她的車壞了。
今天下午她把妹妹從機構接到學校,程愉心帶着妹妹在學校玩,自己去上課,可下課後本想騎車帶着妹妹回家,卻發現車把擰不動了,無奈隻能推到學校外找了家修車鋪,自己又怕妹妹餓着,在程愉心的邀請下去食堂和她一起吃了晚飯。
那時将要到六點,她剛剛吃上食堂的米粉,便給甯婵月發了消息,讓她晚上不要再做飯了。
雖然現在看起來還是有些遲了。
徐歸一看着一旁打着哈欠的妹妹,對程愉心說道,“那就現在回去吧,你也好早點回宿舍休息,我去看看車修好了沒。”
徐歸一就這樣和程愉心道了别,但她剛剛抱着妹妹起身,還沒走兩步,那本應走回宿舍樓的程愉心又轉了身,大咧咧地跳到了程愉心面前,她撓了撓頭,笑了兩聲道:“我想吃校門口的雞柳了,一起去呗。”
可這麼一去,又耽誤了程愉心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
“妮兒,你這車俺剛才修到半截兒,才發現有個件兒咱這裡沒有。今兒個怕是弄不成了,真對不住,趕明兒清早俺都去進零件兒,回來利亮點給你拾掇好!這回算俺的不是,一分錢都不要你!”
修車的大娘見到徐歸一來要車,讪笑了兩聲,帶着口音說出了這一連串的話語。
“可我今晚要用,不騎它沒法回家。”
徐歸一看着自己被肢解成兩半的車,不滿地皺起了眉。
“做公交車呗,要不你叫你朋友送你?”
大娘指了指站在徐歸一身側的程愉心。
“我?”
程愉心也指向了自己。
可她環視了一圈,卻發現大娘和徐歸一都在望着自己。
索性晚上也沒事,程愉心便點了點頭道:“行吧。”
但當電動車騎到徐歸一家樓下,程愉心擡頭,看向徐歸一家陽台上那道如釘子般牢牢注視着自己的目光時,她便有些後悔了自己的決定。
這灼人的目光令她渾身不适,但她怎麼覺得...陽台上的那人有幾分眼熟。
“她就是你說的高中同學?”程愉心擡手指向陽台,問道。
徐歸一點頭承認,但當徐歸一拉着妹妹走向樓道時,程愉心似是猛然想到了什麼,她再度擡頭,想要去追尋那道目光,卻發現陽台上早已不見了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