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天公館坐落在上城核心區,其中163層到172層是米家。這座大廈采用了一切能用的新技術,每一縷風都被精準掌控,每一絲光線都被精确調節。大廈表面覆蓋着與五芒星大廈同樣的粒子隔離層,隔絕外界一切窺探,還可以阻擋世界上大部分的導彈。
米明澈,人類倫理委員會的議員,上城最大的能源公司米氏能源的控股股東。陳昭昭,能源領域的研究員,地幔層等離子流發電技術的開拓者。這項技術有望為人類帶來近乎無限的清潔能源。
這一雙賢伉俪對科技造福人類的信念堅定不移。在這個家庭關系日益松散的上城社會,正是共同的信仰讓他們選擇了彼此。精确的實驗數據比任何契約都更牢固。
由于工作繁忙,米家三口人聚齊的機會不多,最常見是早餐時間,比如現在。
清晨的餐桌前,三口人呈品字形落座。菜肴已經布置好了,作為家中唯一必須進食的成員,米久面前的餐點最為豐盛。
他的盤子裡擺着一幅梵高的《向日葵》,以人工精制的蛋白質、糖分、維生素等為作畫的顔料。
米久握着勺子在餐盤上方轉了兩圈,挑剔道:“這麼精緻的擺盤,讓人怎麼下得了口?下次直接絞碎了吧,反正味道都一樣,吃進胃裡也是混在一起。”
父母陪他吃飯完全是為了維持家庭氛圍,想給兒子一個溫暖的成長環境。米久這番話在父母聽來未免不知體貼。
米明澈輕叩桌面喚來機械臂。機械臂輕巧如白鶴銜羽,将米久這盤藝術品早餐切成适合入口的塊。米明澈優雅地擦拭着并不存在油漬的嘴角,語氣平靜:“滿足了嗎?小孩子才用焚琴煮鶴來發洩情緒。”
原本因語氣不佳而略感愧疚的米久又賭氣起來,“你們倆分明不用在這兒浪費時間,直接塞進營養艙多簡單。”
“你明白的,我很珍惜早餐家庭聚會。阿久,”米明澈目光直落在兒子臉上,目光如手術刀般精準,“你去下城了。”
米久猛地擡起頭,直面父親的判斷,惱怒道:“你給我裝追蹤器?”
陳昭昭深知自己兒子性格倔強,可以講道理但不能強壓,溫柔地笑着解釋:“沒有追蹤器。你出城這麼大的事,治安協議自然會同步給我和你爸爸。下城治安不好,我們擔心你。以後你想去,帶幾個保镖吧。”
米久白了一眼桌上裝飾用的金色太陽花。他一直佩戴的太陽花胸針内置了治安協議。自己真是太乖了。他低下頭嘟囔,“帶保镖怎麼玩?我好好的。我還認識了有趣的朋友。”
爸爸的聽力顯然超出了他的估算。米明澈對此頗有興趣,“請你的朋友來家裡做客。”
米久大口地往嘴裡塞着食物,打開手腕上的全息投影播放早間新聞,以此回避爸爸。新聞内容他是一個字都沒聽,隻顧着在心裡吐槽這些精緻合成食品的味道太淡,多放點兒鹽也行啊!真懷念烤肉的香氣。
新聞播報到:“倫理委員會再次推遲地幔層電廠二期機組投産的審批。據悉,學術界對該技術的安全性仍有所保留……”
陳昭昭的目光從新聞畫面轉向米明澈,不滿道:“什麼安全性啊,都是借口。明澈,那些隻會在五芒星大廈裡開會的老頭子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世界?”
米明澈終于皺起了眉,手指摩挲着桌角,“我在努力遊說各方議員。”他調動了滿月公司的氦-3利潤曲線,一柄抵住地幔層項目咽喉的刀。“這個議案,來自滿月公司的阻力最大。他們壟斷了從月球開采氦-3回來的生意,當然不會支持繞過他們的新型能源技術。”
他的聲音裡帶上一絲疲憊,一種對于米明澈來說不該存在的袒露感,或者是表演感,誰知道呢。
“公共管理公司也反對,理由是現在的電力夠用而引入新能源需要花高額費用改造電網。哼,他們和滿月合流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妻子,“昭昭,任何一項新技術都會遭到既有利益者的圍剿,你明白的。”
然後他推開面前幾乎沒動的早餐,起身宣布:“今天到這裡吧。阿久,過幾天萬通信息姜董給姜十二辦成年禮。去散散心。我記得你和十二挺熟的。”
米久感覺到爸爸的手掌落在自己肩上,有些沉重。他看着爸爸俯身在母親臉頰處落下一個道别的輕吻。他的眼神跟着父親,直到迷失在爸爸遠去的背影裡,甚至沒注意到電梯門關閉。
陳昭昭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阿久,一會兒先陪我去做授權,然後媽媽再送你上學,好嗎?”
米久點點頭去收拾書包了。今天是2号。從他記事起,每個月的2号,媽媽都帶他去米氏科研做授權,如同儀式,從未間斷。
媽媽将他的生物信息設計為等離子主網研究密鑰,因為阿久和地幔層等離子諧振技術都是她最重要的孩子。
米氏科研大廈第40層的生物識别器亮起藍光,他的視網膜、聲紋、活體血樣,乃至近期生活習慣,都被采集進那台沉默的機器。等離子流的三維全息模型空中流轉,那些絢麗的藍紫色電弧給他和媽媽一起鍍上光澤。
光芒收斂之時,媽媽擁抱了他,又幫他整理校服衣領,笑說:“辛苦了,我的密鑰先生。”這個詞媽媽對他說了十幾年,而他始終無法理解這份獨屬于媽媽的幽默感。
鐵藍費勁地推開廢棄礦場醫療站的鐵門,生鏽的鉸鍊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鏽蝕結成褐紅色的痂。灰塵簌簌落下,雪似的,就像他十三歲那年,塌方在他頭頂降下的死亡之雪。
他被困在礦底三天,是阿涼把他救了上來。她在光裡向他伸手,天使一樣,說“雪越大,草芽越有力量破土”。
那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十七年,他的重見天日與米久那個小家夥的誕生在同一年——鐵藍忽想,這算不算一種旖旎的巧合。
他踹了一腳鐵門,牢騷道,“X,這破門該上油了!”甩開沾滿礦塵的牛仔外套,進入防塵玻璃隔間。灰塵微粒懸浮在光裡。
隔間内一台服務器的運行聲音均勻地嗡鳴着。阿涼的全息投影在鐵藍進入鐵門時泛起了雪花噪點。不過此時已經平穩下來。服務器散熱口的熱風吹着憑空而立的她。
她轉向鐵藍,淡漠地說:“戴口罩。第18次提醒你,從我們重逢算起。”
“下次一定。”鐵藍咧嘴一笑,故意用沾滿油污灰塵的手指在攝像頭鏡片上抹了一把。看着監控畫面變成模糊的色塊,他又仔細擦幹淨,然後徑直穿過阿涼的投影,走到服務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