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藍盯着那支針管,透明管壁裡充滿淡粉色的粘稠液體,當中流淌着一條不停舞動的銀白色星河。“說來聽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楚樞微笑着,将針管輕輕放在工作台上。金屬與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納米機器人。給你的同胞們調校義體時候,随麻醉藥一起注射進去,等麻醉藥快過勁,這些可愛的小家夥們會自己回到注射器裡。就這麼簡單。”
實驗體,這就是上城精英眼中的下城人。鐵藍諷刺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實驗體和背棄者哪個定義更可笑些,“原來我們還有這種價值。從背棄者身上獲得的數據,能通過你們那個狗屁委員會的審核?”
“那是我的事。别用你的思維來理解這項實驗的意義。我在做的,是惠澤世人。”
鐵藍撓着耳朵眼,不屑道:“這話真耳熟。每一個帶着媒體、記者、應援旗、攝像機還有一大票武裝到牙齒的職業保镖的來下城念稿的慈善家都這麼說。”
“别把我和那種東西相提并論!”楚樞突然湊近,呼吸噴在鐵藍耳畔,“想想看,人類的□□總有無法可抗拒衰敗的一天,到那時候,有什麼比靈魂永存更能給人幸福!”
鐵藍突然想到,“你背後還有人?我還以為你……”等一下,這東西給米久用過!鐵藍抓起扳手向楚樞的右肩關節砸去——那裡是所有義體最脆弱的連接點,他拆過太多,清楚如何讓一個上城精英疼得跪下來。
鋼制扳手劃破空氣,風聲卻在距目标三寸處戛然而止。
楚樞的手不知何時已擒住他的手腕,五根手指像液壓鉗般精準鎖死。鐵藍臂肌暴起青筋,卻連一毫米都再壓不下去。
“你以為……”楚樞的輕笑從齒間滲出,指節緩緩收攏,“我用的是那些低級量産貨?”
骨骼在壓迫下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鐵藍的呼吸驟停,冷汗鋪滿脊背,順着向下爬。
楚樞臉上雲淡風輕的,“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鐵藍咬牙,左腿猛地掃向楚樞膝窩——然後被一記反關節壓制按在了工作台上。他的臉頰貼着冰涼的金屬台面,後頸被楚樞的膝蓋抵住,動彈不得。
“……改裝超限,”鐵藍從齒縫裡擠出嘶聲,“義體性能不得……超過基準值20%……”
“委員會那幫老古董。他們定的标準隻适用于他們那種半隻腳進棺材的老家夥。”楚樞俯身,在他耳邊低笑,呼吸冷得像實驗室裡的無菌風,“法律是給無力逾越的人設的栅欄。”
鐵藍的喉嚨裡滾出一聲嗤笑,“你不如直接說,你沒拿自己當人。”
楚樞的指尖驟然施力,鐵藍的肩胛傳來骨骼錯位的悶響。他悶哼一聲,眼前炸開一片白光,卻死死咬住牙沒喊出來。
“牙尖嘴利這麼多廢話。”楚樞的聲音沉下去,像刀鋒刮過鐵鏽,“你不是無可替代。”他的手指掐進鐵藍的頸動脈,壓迫感讓鐵藍視野開始模糊。“我相信被社會抛棄的人會懂得新世界的珍貴,我在給你機會。我們現在能談了嗎?”
楚樞突然抽手退了兩步,鐵藍身體跟着一軟,俯下身猛咳了一陣,喉間泛起血腥味。餘光裡,楚樞正用手帕反複擦拭手指,仿佛碰了什麼髒東西。
“帶我去見阿涼。”楚樞将手帕丢進廢油桶,雙手揣進白大褂口袋裡,“她時間不多了。就算單機服務器,她能維持人類意識體這麼久還不拓撲化,堪稱奇迹。”
“她對你又有用了?”鐵藍扶着工作台站起來,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你沒想過我贖她回來,是想親手格式化她。”
“情感,人類最冗餘的程序。我不好奇你的理由,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阿涼需要一點……小小的技術調整,讓她存在得更久一些。她質疑我的算法,現在我可以告訴她了,是她錯了。”
人類的程序?這口氣比阿涼更不像人。鐵藍哼笑着,用虎口蹭了一把嘴角,挑眼角看着楚樞,“做生意,有來有回。”他嗓音嘶啞,“現在到我的回合了。”
楚樞在車行裡踱了幾步,手指輕輕敲擊他經過的每一架機車的金屬外殼,像是彈奏着心中的樂譜。“讓我猜猜,”他微笑,“錢怕是打動不了你。”鏡片後的目光掃過鐵藍緊繃的下颌線,“我幫你擺平數據幫,怎麼樣?”
“那幫混混,”鐵藍掏出皺巴巴的煙盒,“還沒資格當我的棺材釘。”
“阿涼身體的下落?”
“我知道,她在維克多手裡。”鐵藍咬住煙,打火機的火苗在他眼底跳動,“你們倆拆夥時候,把她,還有和她一樣的那些,呵,對你們來說那叫實驗品,是吧?”他吸進這支煙的第一口,“把實驗品當貨物分了……你一定沒什麼感覺,你又不是人。”
楚樞的手停在暗紫流朱、造型妖娆的點绛唇的車把手上,硬橡膠在他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幫你把她的身體贖回來,滿足你對人類身體的變态執念。”
鐵藍一口煙霧噴過去,挑眉冷對:“把意識囚禁在服務器上,再把身體改裝成機械動物,你和維克多才是一對天生的變态!”看見楚樞皺眉躲閃,他痛快了些,咧了咧嘴角,“你真以為老子隻能任由你開價?礦底的鬥獸場,背後是你吧。鬥士的腦機接口和痛覺同步,歐陽曦的事近在眼前。說來聽聽,為什麼不在你的小白鼠身上做實驗?”
楚樞攥緊車把,紫色的硬橡膠在他手中碎裂。他抖落掉掌心的橡膠殘渣時候笑了一下,“那些感覺太極端了,我需要正常人的意識樣本。”
鐵藍伸手拿起那支注射器,銀白色的納米機器人在粉色液體中微微顫動。“數據幫提供的記憶不行嗎?”
“是:意!識!”楚樞一字一頓地糾正。他歎了口氣,随即展開雙手像是展開心扉,“晨星區那種地方,有工号的人不敢賣意識碎片,流浪漢的意識殘破不堪,數據幫手裡最多的是那些嗑藥嗑嗨了的瘾君子,污染品,哼,連做實驗耗材都不配。”
他繼續張開雙臂,如同神祇展開雙翼。頭頂氙燈的光芒籠罩着他,将他的影子拉長成扭曲的十字。他神情那樣舒緩又充滿了希望,“時機到了,我需要正常的人類意識。鐵藍。我在幫助人類,我在想盡辦法讓人類繼續進化!當血肉之軀成為累贅,當死亡變成可選項——”他的聲音逐漸拔高,鏡片上爬滿數據流的反光,“站在你面前的,是新紀元的造物主!”
“XXX人渣!你連人都不配當!”鐵藍狠狠碾滅煙頭,注射器被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一把揪住楚樞的白大褂領口,咬牙切齒地問:“這東西你XXX給米久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