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和蛛影老大說一聲吧。”
“哎,随你的便……”
鐵藍突然伸手握住米久的手腕,投影戛然而止。昏暗的醫療站裡,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米久滿腔的五味雜陳,慢慢轉頭碰上鐵藍的眼睛,發現這個從來玩世不恭的下城混混眼裡翻湧着深深的恐懼。
是的,鐵藍害怕。他害怕的不是死亡,不是暴力,甚至不是失去——下城人早就對這些司空見慣了。他害怕的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仿佛命運又一次獰笑着将同樣的劇本摔在他面前。
阿誠荒誕的死法太像每一個他救不了的人。
他這一生,救不了一心想去上城的父親、救不了病逝的媽媽、救不了去決心去參加試驗的阿涼,現在又要輪到米久了。他正看着米久一步步走向捕獸夾,而自己依然像個徒勞的稻草人,隻能眼睜睜看着悲劇重演。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也成了推手之一。那些隐瞞的真相、未說出口的警告,正在把米久推向更危險的境地!鐵藍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他忽然明白了所謂人類對血肉之軀的執念,自己正執着于那些永遠來不及的保護。
他握緊米久的手腕,顫抖而決絕地說道:“跟我私奔!”
鐵藍的手像烙鐵般鉗住自己的手腕,米久感覺到了鐵藍掌心的薄繭磨蹭着自己腕間的脈搏。一條酥麻的電流剛從手腕爬向心髒,他突然看見鐵藍的嘴巴畫出的形狀:“跟我私奔”。
米久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看見鐵藍的嘴唇在顫抖,連那些胡茬都模糊了。
“什、什麼?”
“現在就走!你不能再回去了!”鐵藍突然活過來似的,死死拽着米久就往外走,生怕米久插話反駁似的不停說下去:“我帶你從水渠走,有一段路很濕,你忍一忍,進了地下河就有幹燥的河床了。他們追蹤不到的,我們可以從地下河越過……”
“你瘋了!”米久猛地抽手,手肘撞翻了身後的醫療托盤。金屬器械嘩啦砸地的聲響中,他揪住鐵藍的領子将人掼在牆上,“這時候你發什麼神經!”
鐵藍後腦磕在牆上,一股子血鏽味漫進鼻腔。但他在笑,嘴角扯出的弧度像将要拉斷的弓弦,“總比看着你回去被……”
米久一記膝撞頂在他胃部,“省省你的英雄病!”
他們在滿是灰塵的醫療室外間扭打起來。鐵藍格擋時故意漏了破綻,讓米久一記重拳擦過顴骨——這混賬小子打架倒越來越狠了。他以為米久會繼續揍過來,然而米久趁機踹開搖搖欲墜的鐵門,向外跑去。
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然後整個世界突然暗了。一片純黑的武裝飛行器組成的烏雲籠罩着醫療室,帶起的風卷起礦塵。
其中六架如秃鹫發現了死羊似的,降落下來。為首那架艙門洞開,米明澈邁出艙門,高昂着頭伫立在舷梯上,居高臨下俯視着。深灰色身影猶如一柄鋒利的刀,閃出冷光。
“阿久,跟我回家。”他嚴肅得堪比當年在葬禮上念悼詞。
米久耳根僵硬,後頸的寒毛根根豎起。他還沒出聲,身後就傳來鐵藍的悶哼——兩名武裝保镖不知何時潛行而至,電擊棍狠狠捅進鐵藍的腰側。高壓電流的藍光中,他看見鐵藍跪倒在地卻仍朝自己嘶吼:“跑!他們要用你……”
第三名保镖一槍托砸在鐵藍太陽穴上,截斷了後半句話。
米久下意識往前鐵藍沖了半步,卻被父親的聲音釘在原地:“你想看他被扔進垃圾粉碎機?”米明澈微微側頭,保镖立刻拽着鐵藍的頭發迫使他擡頭——鮮血正從他被扯裂的眉骨淌進眼裡。
飛行器垂下的鋼索箍住米久腰腹,他最後看見的是鐵藍染血的嘴型仍在重複着“跑”。聲音都被飛行器引擎的轟鳴吞沒了。在鋼索收起的失重瞬間,米久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小依,正在道别自己的阿誠。
米明澈的皮鞋碾過碎石,在鐵藍面前投下一道陰影。他彎腰,手指捏住那枚别在鐵藍胸前的太陽花治安協議,輕輕一拽——金屬别針撕裂衣料,發出細微的崩裂聲。
“我給過你機會。培訓協議作廢。”米明澈的聲音很輕,像在宣讀一份過期合同,“阿久也給過你機會,”他将那枚太陽花在掌心掂了掂,忽然合攏手指。金屬材料在他指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最終碎成幾片藍色殘渣,從指縫漏下,落在鐵藍染血的襯衫上。
“别再見他。這是最後的忠告。”米明澈轉身時,西裝褲腳掃過了鐵藍的臉。
飛行器群升空的轟鳴聲中,鐵藍仰面躺在地上。砂礫硌着他的後腦,血痂黏住睫毛,但他懶得擡手去擦。上午十點的陽光那麼明媚,灌進他的眼眶,天空藍得通透,沒有一絲雲——簡直像個惡毒的玩笑,這麼好的天氣,适合葬禮,适合告别,适合所有無疾而終的故事。
他連手指都懶得動一下。就這樣躺着,最多兩天,他就會變成荒原上又一具無人認領的幹屍
——也不錯。
這個念頭剛浮出來,天光又被陰影蠶食。一架純白飛行器滑過他頭頂,緩緩降落在不遠處。艙門滑開時,楚樞走了出來。
“真狼狽啊。”楚樞蹲下來,反向對着鐵藍的臉。他小心地收起白大褂下擺,生怕沾染上什麼髒東西。
楚樞身上那股檸檬消毒液的氣味終于讓鐵藍側了側頭,想躲開。視野的邊緣突然閃過一道冷光,是楚樞手中的注射器,針尖正滴落一滴透明液體。鐵藍甚至沒來得及掙紮,針頭就刺入頸靜脈,冰涼的納米流體順着血管逆流而上。
“不過,我們的約定還沒結束呢。”楚樞笑道,“劫持型納米機器人,會駐紮在你的腦幹區域。必要時候,”他做了個爆炸的手勢,指尖綻開的動作優雅得像在演奏鋼琴,“砰。”
鐵藍的瞳孔驟然緊縮,似乎能感覺到那些微小的機械正沿着脊柱爬行。
“别裝死了,我知道你還能動。”楚樞起身時,白大褂在風中獵獵作響,“去飛行器裡等着。”
當楚樞拎着阿涼的服務器回到飛行器時,鐵藍正靠在艙壁上,用染血的指尖在膝蓋上無意識地畫着太陽花形狀。納米機器人的遊走正在提醒他:
NPC不配選擇遊戲結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