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風粒子依舊帶着薄荷味,濃度一如既往。米久曬着模拟太陽,自言自語道:“金穗街的風可不會這麼客氣。”那風和鐵藍一樣,粗粝得真實。
“又在懷念你的下城樂園了?”姜十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鞋跟踩着節奏。米久不用回頭就能想象她今天的樣子——馬尾辮随着步伐晃動,耳墜反射金色光澤,眼睛裡閃爍着好奇。
“米久,給你看這個。”
一個信封出現在他眼前,絨絨的黑底,蜿蜒生長着銀色荊棘纏蛇紋路。“這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不得了的東西?”
“維克多莊園的邀請函,請我月底去做客。你陪我吧,我有點兒害怕。”
米久一下子蹦起來,接過邀請函細看,又翻開課程表,“怎麼要月末啊!等不及了!十二,我上次去拜訪,被一隻機械蜘蛛攔了,那玩意有半人高!不算爪子。”
姜十二搖着頭笑,眼睛亮得像一對金琥珀,“月末正好,就你那踩紅線的出勤率,這個月還敢逃課?哎,我跟你說哦,”她坐下來,讓米久也坐,神神秘秘地小聲道:“維克多送我那個貓頭鷹,古古怪怪的。它說話像個老頭子,夜裡喜歡對着月亮念《荒原》,還不許我給它取名。它說它叫拐子老杜,每次說就收起左邊爪子用右爪跳兩下。”
米久心說:你要是知道那玩意用什麼做的,就不隻覺得它古怪了。“維克多為什麼要給你發邀請函?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但他一定有更酷的機械造物!我實在太好奇了。”
“那你答應我,”米久将邀請函還給她,“到時候無論看到什麼,都别太驚訝。”
靶場在西钛金區。米明澈是常客,存了不少各種型号的子彈。唐毅倒不常來,身為少将,他有自己的地方。隻是不好請米明澈去,留下來訪記錄,易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米明澈剛打空了一組點500的麥林彈,翻手倒掉彈殼。它們在金屬地闆上彈跳,發出清脆的聲響。場上躺了一地的喪屍機器人靶機,頭部、胸口都被轟出窟窿。
唐毅身材高大,撐起修長的黑風衣,戴了墨鏡,還有一雙皮手套。他走近米明澈,嫌棄地扇了扇彌漫的火藥味,盯着米明澈又裝彈對手,“今天這麼大火氣?你想拆了這靶場?換電磁彈吧,不留彈道記錄。”
米明澈瞥向唐毅,嘴角依舊翹得溫柔,“打什麼無所謂,隻要小心,自己别成了靶子。”左輪唰地轉動,米明澈甩上彈倉,端槍平舉,卻沒再放靶機出來。
唐毅取來一把電磁沖鋒槍,放出一組飛行靶機。彈丸破空的尖嘯聲幾乎疊在一起,靶機接連炸開,噼裡啪啦掉落。
唐毅放下槍輕咳了一下,壓低聲音,“議會的事我聽說了。交給我。敢在我的後院玩火,呵,我這些年看着很和藹嗎?”
米明澈笑道:“不止。老唐,是時候弄出點兒動靜了。”他手腕一抖,槍口微擡,幾乎沒瞄準就扣下扳機——遠處的靶心炸開一個圓孔。
他收起左輪,從灰西裝内袋摸出一盒雪茄,遞一支給唐毅。
唐毅不贊同地搖頭,“你最近,煙太勤。”
米明澈長長吐出一口濃白煙霧,“我還有個約會,周維那老家夥約我釣魚,說最近終于有空了。”
唐毅眉峰一挑,“那隻金融秃鹫還沒死啊。上次他有空,南灣三支股票,一周暴跌了40%。”
米明澈笑起來,手指肚摸索着西裝褲的口袋邊緣,“那我更得趁早應約。當他的釣友,總比當水裡的魚更安全。”
靶場的門無聲滑開,米明澈徑直離去,将後背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唐毅視線中。
米氏科技大廈40層,陳昭昭繼續閱讀着地幔層電廠的全周期可比性報告。十年的資料,做成報告足有一千五百餘頁,原始資料若打印出來,能鋪滿半個标準球場。那些數字、圖表、參數曲線,形成了獨特的技術語言。
窗外的光暗了,智能照明系統無聲亮起。陳昭昭揉了揉額頭,抽了一支插瓶的太陽花,靠在窗前玩。
她輕輕撚動花莖,看着它在指尖旋轉,心中感歎:不知道人類什麼時候能發明不會降低邏輯能力的電子腦,人的自然大腦真是一種糟糕的存儲介質。
她分明記得一廠機組曾有過系統性壓力測試,持續了差不多4年。可報告裡的參數曲線卻十分平滑。
AI助手提示道:“田主任到了。”
田主任有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給人第一印象是一副玳瑁邊框的眼鏡。陳昭昭請了田主任坐,自己任站在窗邊,盯着他看。
田主任的額頭滲出了汗,眼鏡從鼻梁滑到了鼻尖,就要掉了。“陳博士,這個時間叫我,嗯……”
陳昭昭換了一個姿勢,繼續打量他。田主任低下頭,摘了眼鏡用衣角不停擦拭,不肯與陳昭昭接觸眼神。
陳昭昭甚至懷疑田的眼鏡隻是尋求安全感的小道具,“你是電廠老員工了。你是哪年到一廠做技術主管的?”
“哦哦,”田匆忙把眼鏡帶回去,緊張地笑着,“173年。”他等了等,見陳博士不說話,補充到:“之前在0号機組,嗯……其實開始建設我就入職了,陳博士,我是您的同門師弟……”他再也想不出話,隻好又笑,閉上了嘴。
太陽花在陳昭昭指間轉了一圈。“田主任,”她微笑,“那你一定記得壓力測試的事了。”
田主任的眼鏡,終于還是掉了。他手忙腳亂地撿起來,“是的,是的。壓力測試。效果很好,過渡平滑。”
“平滑對嗎?”
“當然!陳博士,那是米董主抓的,我隻負責記錄。那幾年您總是在二廠和三廠那邊,主持建設。”他終于重新戴好了眼鏡,抹去了汗,“原始資料都在,都能一一對上。”
陳昭昭點點頭,“辛苦了。下次再聊吧。”目光轉向了窗外遠處。
遙遠的下城,風裡裹挾的塵土打得人臉頰生疼。
鐵藍騎着點绛唇,穿行在鬥獸場礦洞錯綜複雜的隧道中。機車的轟鳴在岩壁間來回碰撞,聽起來像被困住的野獸正在嗚咽。
後備箱裡,那些裝載着意識碎片的納米機器人管一排排碼放,随着颠簸輕微地互相碰撞着,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叮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