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欲熏心的人像螞蟻一樣聚在腳邊,如果自己沒點本事,大概現在更會是某個不可明說平台的小說主角。
但這種經曆也讓滿橋格外能分辨身邊的人到底存着什麼心思。
就比如孟鸠,這人雖然一見面就擺出流氓樣子,但眼睛裡卻沒有令人做嘔的東西流動。
他的手被孟鸠攥緊了,這一刻的力度好像孟鸠打算當場捏碎滿橋的手骨似的。
滿橋:“……疼。”
孟鸠如夢初醒。
他松了些力度,但死活不肯徹底松開滿橋。
這位玩家試圖擺出一點自己往日玩世不恭的樣子,但隻笑出來一個四不像:“嫂子,你說的我好傷心。”
滿橋:“這次是真的傷心了。”
孟鸠的笑容就這樣僵在臉上。
滿橋垂下眼睛:“這次是真傷心了,說我死的話是你自己講的,現在想轉移話題的人也是你。”
孟鸠:“我不說了。”
滿橋:“但你說的對,我的确是會死的。”
阿良顯得非常焦躁,哪怕滿橋安撫也不能平靜下來。
孟鸠:“……不會的嫂子,你這麼不一樣。”
滿橋歪頭:“哪裡不一樣?”
孟鸠口不擇言,将自己對副本的猜測和注解全盤托出:“玩家信了規矩會被規矩同化,你們不也一樣嗎?在這同化就是一種徹底的死亡,和副本重啟可不一樣。”
孟鸠抓緊滿橋的手腕,“你不是因為北安和蘭花要相信了這裡的一切,才給她們改名?你給她們換個名字,是為了她們能清醒一些,不要葬送在這裡,不是嗎?”
滿橋:“你什麼都知道了,還問我幹什麼?”
孟鸠:“所以你不會死啊,你明明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明明和他們都不一樣——”
孟鸠的話中斷在滿橋籠着霧氣的笑。
“小九比我想的聰明。”
滿橋:“但你怎麼知道我就是清醒的?”
滿橋的緩慢又不可抗拒地從孟鸠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
“我也同樣不記得我到底是誰。”
人們說不清靈魂是什麼,大部分時候,人們依靠記憶确認自己的人格。
滿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這裡的生存法則,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的确是個非常尊重個體意志的地方。”
螺旋依靠篡改NPC的意識完成副本的構造,同樣依靠NPC的意識完成副本的通關和對玩家的絞殺。
被NPC主觀覺得奇怪會死亡,達成NPC主觀的願望是通關條件。
這意味着很多時候,哪怕滿橋想要幫幫玩家也不行。
阿良是新的副本BOSS,它理智上知道自己扮演的是死人,但它不真的覺得自己死了,就沒有“想要的葬禮”這麼一說。
滿橋沉下語氣。
“小九,好好想一想,我是什麼時候死的。”
孟鸠脫口而出:“你沒死。”
滿橋:“我當然死了。”
孟鸠的傷口已經包紮完畢,滿橋不再和他對質,起身走到床邊。
呼出的空氣在窗戶上蔓延出一個手掌大的白幕,“隻有死人才會有想要的葬禮。”
滿橋伸手抹掉水汽,冰冷的窗戶外,夜色如水。
時間走過零點。
現在是孟老爺死了的第三天。
滿橋:“我死了,才有人能繼續活。”
阿良:‘滿橋,他們,要燒了老宅。’
孟鸠:“……對你們來說,在一個副本待的太久,一定會被同化?”
滿橋:“同化這個詞對我們來說不太貼切。”
披散的紅發像一樹火花。
“你或許應該用……融化。”
新喪是滿橋經曆重啟次數第二多的副本。
第一多的副本?
那——
是一個重要的契機。
讓滿橋意識到,螺旋設計的副本是針對NPC的一個巨大熔爐。
無論是多麼清醒的NPC,長久處于煉丹爐内,都會有神志不清,融化為螺旋養料的時候。
滿橋暫時沒有這個傾向,但不覺得自己會一直是特别的人。
他之前沒有聽到過屬于玩家的系統提示音,也不知道玩家的生活是否有離開螺旋的希望。
但他知道NPC沒有這種盼頭。
想要不被融化,隻有在每一個副本中都盡量保持清醒,盡快切換副本。
在同一個熔爐中不斷被灼燒,除了自己,滿橋見過最堅強的NPC支撐了9次。
九次之後,再堅定的意識,也像沙子淹沒在流沙中。
“活着未必是什麼好事,但對于心中還有未盡之事的人而言,卻是最珍貴的機會。”
他不是聖母,可他想要一直對自己好的家人,能有機會撕開纏着自己的束縛。
滿橋從懷中掏出屬于大姐的日記本,窗外,人聲像逐漸燒開的一壺水,沸騰起來。
滿橋:“5月3日。”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屬于大姐的筆記在陰冷的房間中落地。
“我依然覺得奇怪。”
滿橋:“為什麼我配不上好看的旗袍,為什麼我是在夫家受盡折辱隻好回家避難的長女。”
“難道我沒有自己的勇氣和人格,難道我就永遠隻能是受害者,受了欺負隻會哭泣和向下壓迫比我更悲慘的人。”
紙頁在老宅長久潮濕的空氣中變軟,散發出淡淡的黴味。
“難道我沒有自己的名字,我隻是老宅中的大姐。”
滿橋停頓。
“為什麼我隻能這麼想,為什麼滿橋反複拉着我,我還是隻能這麼想。”
“我要點燃一場大火。”
溫度在升高,窗外的暗色逐漸被熱烈旺盛的火光吞沒,像一簇一簇野杜鵑發了瘋地攀爬蔓延,在寒冷和潮濕中浴血生長出一點血肉。
火焰距離大姐屋子還很遠,卻在幻覺中近在眼前。
“我要……”
滿橋合上日記,将這本陳舊的筆記扔向孟鸠。
日記本中最後一句話和火焰蔓延的聲音重合——
“我要,對得起燒死的滿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