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相晚“啪”一下把菜單按到桌面,沒敢繼續往下看。
“别吃了,沒一道能吃的。”
謝沉歆忍着嘴角的笑意,拿起菜單認真看了起來:“撇開介紹不說,菜品樣式還是不錯的,我看網上的評價都很好,說不定試試能有驚喜。”
“撇不開。”祁相晚沒什麼胃口,“要吃你自己吃,我回去了。”
謝沉歆攔住他,笑眯眯地說:“雙人有隐藏優惠和套餐,多劃算的事,難不成你打算留我一個人吃飯?”
他看了眼周圍,犯難道:“形單影隻的,未免太可憐了。”
“誰讓你訂了這裡。”祁相晚槽多無口,“這頓算我的,你趕緊點餐讓他們上菜,送過來我就走。”
“上菜了你就更不應該走了。”謝沉歆看出了他的外厲内荏,不可能輕易放他離開,“坐着吧,吃一頓又不會少你幾塊肉,一驚一乍的,整得跟害羞了一樣。”
祁相晚立刻反駁:“你才害羞!”
謝沉歆慢悠悠道:“誰提前走,誰害羞。”
祁相晚瞪了他一眼,被謝沉歆意味深長的笑臉弄得洩了氣,可能是因為他們的相處大多充滿了硝煙味,激将法這一招,對誰都屢試不爽。
祁相晚雙手抱胸,試圖單方面入定,讓自己心平氣和,可一看到對面的謝沉歆,他就沒法徹底靜下心來。
謝沉歆到底是怎麼想的?
“今天下午,我睡着的時候,你有沒有……”祁相晚斟酌良久,試探詢問。
謝沉歆擡起眼:“嗯?”
祁相晚嘴唇微動,偏過頭低語:“算了,沒什麼。”
他原本是想問在自己睡着期間,謝沉歆有沒有用他的精神體對自己動過什麼手腳,可無憑無據的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也許真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夢吧。
晚餐在沉默中端上桌,忽略一言難盡的菜品介紹,味道其實很不錯。
祁相晚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等謝沉歆開口,等他解釋他們來此的緣由,解釋他這些天的反常。
可謝沉歆居然沒别的表示,除了……像其他情侶那樣,主動給他切了牛排,跟他碰了幾次杯,最後還把賬結了。
越正常,越不正常。
飯後他們去了餐廳頂部的空中花園散步消食,這也是餐廳的熱門項目之一。
天空是星月銀河投影,周圍是漫天花雨的櫻花樹,在其中穿行,仿佛他們全身都批滿了粉色霞雲。
謝沉歆側頭看向身邊的人,祁相晚依然是一副冷淡相,沒有什麼風花雪月的旖旎心思,見他望過去,也隻是平靜開口。
“現在可以說你想說的話了麼?”
“原來你知道我要做什麼。”謝沉歆揚唇笑了笑,盡管沒得到感情上的回應,但心意相通的感覺已經足夠令他滿足。
“不難猜。”祁相晚說,“包了一天的餃子,就為了現在這點醋,說吧,是什麼緊要的事。”
他來到櫻花樹下,倚着人工湖的欄杆,好整以暇地等待謝沉歆開口。
“可能,算不上什麼緊要事,但對我來說很重要。”
謝沉歆輕輕歎了口氣,在他身邊停下來:“之前一直在誤會你,對你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所以想找個時機,好好地跟你道個歉。”
祁相晚盯着不遠處的湖心,沒吱聲。
謝沉歆的聲音還在耳畔繼續,低緩沉靜,像在念一首為自己贖罪的詩。
“我調查過你的個人檔案,和我預想的出入很大,一直把你當成敵人來看待,我很抱歉,對不起。”
“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我會盡量彌補給你帶來的傷害,不管是行為上的,還是言語上的,我都不會推卸責任,我隻希望……”
“你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落下的花瓣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得柔和,在祁相晚面前随輕風漂浮,又輕又緩,也牽走了他神遊的注意力。
他垂下眼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說什麼都很尴尬。
他沒見過這樣的謝沉歆,或許他私底下有這樣一面,但祁相晚從未想過會在自己面前流露。
謝沉歆應該是狂妄的、不可一世的,他不會朝任何人低頭,尤其不會朝自己低頭。
這樣的謝沉歆,祁相晚無從應對。
他不由得回想起曾經得知必須與謝沉歆聯姻成家時,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妄念。
不是因為對謝沉歆這個人有期許,隻是純粹對家這個詞抱有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罷了。
後來現實也很快教他做人,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他其實在意的并不是家庭,而是他父親給他撐起的港灣。
美好的人提供了過于美好的童年家庭環境,以至于讓他産生錯覺,以為全宇宙所有被稱為家的地方,都可以為他遮風擋雨、可供他撫平疲憊和傷痛。
祁相晚想得出神,過了許久,他轉頭看向身旁之人。
謝沉歆還在等他,等得極有耐心,不催促也不緊迫,像是看他看得入了迷,怕出言驚擾了自己的風景。
“如果隻是為了這個。”祁相晚開口,若無其事的語氣,“沒必要專門挑個時間地點,在哪裡說都一樣,你除了說話難聽,不可理喻,其它方面……”
“也不是不能忍受。”
祁相晚要強的性子,注定他不會輕易服軟:“而且,我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傷害到,早八百年折在外域裡了,沒命活到今天,出現在你們面前。”
“不一樣。”謝沉歆搖頭說,“緻傷緻殘是傷害,人格侮辱也是傷害。”
“不管哪一樣,都會讓人遭受不同程度的傷害,難受和不适是必然的,這是所有人的共性。”
“知道你還折騰得那麼起勁。”祁相晚無力吐槽,“事情都是具有兩面性,你來找我麻煩,自己未必就能舒坦。”
“就像當初,你要是不來招惹我,說不定我們還能相安無事。”
謝沉歆歎息道:“現在知道了,但……”
他不後悔小時候跟祁相晚産生交集,他隻是後悔當初與他結識的方式不對,不然他們也不會處成今天這個樣子。
話都聊到這了,謝沉歆也不吝于表露自己曾經狹隘的想法:“你知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覺得你像什麼人嗎?”
祁相晚像他投以好奇的目光,洗耳恭聽,但他不抱希望能聽到什麼好詞。
謝沉歆坦言說:“星盜窩裡養出來的狼崽子,一看就不是什麼簡單貨色,和喬家那些軟蛋少爺們不是一類人。”
祁相晚:“……”
這算誇人還是罵人,他一時無法定奪,不過都拿他比作星盜了,肯定沒有褒義成分。
謝沉歆繼續道:“即便後來,你在喬家長大成人,我也從來沒動搖過這個念頭,特别是你幹的那些事,簡直就是……咳,不良分子才會想出來的鬼主意。”
祁相晚沒好氣道:“我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規定我就得一直受氣了。”
謝沉歆低笑說:“是,你做得很好,就該這樣。”
祁相晚聽得渾身不自在,不過可能是最近類似的話聽多了,他也有點麻了:“所以你一直看我不爽,是因為懷疑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是哪個可怕組織養在喬家裡的奸細?”
謝沉歆誠實地點點頭:“喬勝當年之所以能在星圖拓展領域一往無前,背地裡肯定沒少和系外灰暗地帶裡的勢力組織勾結,不然憑借他那幾支探索隊的實力,能不能走出聯邦管轄區都是個問題。”
“喬勝當年很看重你,我很難不多想,再加上喬雲笙一直在我耳邊念叨你的事,久而久之,就真把你當成不良分子了。”
祁相晚撇了撇嘴:“後面那句才是重點吧。”
他不說,祁相晚都差點忘了,謝沉歆還對喬雲笙這個Omega有想法,他們的恩怨,起碼有一半是來自于喬雲笙。
但他不想過多提及此事,也無心摻和他們之間的糾葛。
謝沉歆停頓了一下:“這些都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你太兇了。
“第一次見面就拿匕首偷襲别人,還上嘴咬,跟隻小野獸似的,太符合我小時候對惡徒的刻闆印象了。”
“祁相晚,連S級Alpha的施威都不害怕,沒見過比你更兇殘的Beta了。”
他語含輕笑,比起指控,更像是在調侃,或者說是不經意間的調情,當然後者暫時還聽不出這些深意。
謝沉歆說的是事實,祁相晚無言以對,無話可說。
可是,明明是謝沉歆在低頭道歉,他卻覺得被冒犯的程度遠勝以往,簡直就是在剖心談話時給他遞了軟刀子。
還不如之前的強硬手段來得痛快。
但,或許隻有足夠坦誠相待,把所有的誤會攤明白,他們才能化解對彼此的防備,走得更近,心也靠得更近吧。
這個過程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謝沉歆一直盯着他的反應,适可而止,見好就收。
他承認,他确實有點彌足深陷了,祁相晚一臉複雜,有點氣又有點惱的樣子,在他看來可愛得要死。
隻要說的話觸及到了他的心窩子,祁相晚就會一點點收起身上的刺,就像喝醉了的那晚,柔軟得一塌糊塗。
謝沉歆忍不住伸出手,觸碰到他的發旋,掌心一片癢意。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讓祁相晚瞬間回過神,在審視謝沉歆的同時,幾片花瓣也随着他的撥弄落下額頭。
“沾上了,幫你拍拍。”謝沉歆說。
祁相晚神色微松,也不想再繼續呆下去了,這裡的氛圍太适意,反倒讓他心神不甯:“說完了麼?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嗯。”謝沉歆說,“走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