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相晚來到喬家那天,恰好也是他降臨到這顆星球的第一天。
年幼無依的異族遺子流落到陌生的星球,語言不通,身份尴尬,注定了接下來的日子不得安甯。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不幸來得那麼猛烈,在他年僅六歲,思想和靈魂剛剛開始發育的階段,就将他折磨得潰不成軍。
祁相晚初來喬家時驚惶不已,像隻應激的小獸,對周圍的一切無比防備。
仍誰經曆了一路颠沛流離,被星盜抓走恐吓威脅,差點死在宇宙裡等一系列事,心境都會變得異常敏感害怕。
遑論他還是個六歲的孩子。
但比起這些,更讓他崩潰的事還在後面。
盼着能夠見一眼的Alpha父親早已另築新巢,在宇宙的另一端組建了美好家庭,有了新的愛人和孩子。
而他卻淪落為人人唾棄的私生子,小小年紀就受盡了白眼,過早地嘗盡世态炎涼。
明明自己的年齡比喬雲笙和喬雲逸兩人都大,自己的生父并不是破壞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卻要為了所謂的家族利益和名聲歪曲事實,将年幼無力的他釘在恥辱柱上。
從天堂落入地獄的痛苦也不外乎如此。
可日子過得再艱難,祁相晚也得活下去,隻有活下去,他才能逃離這個地獄般的星球。
他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接受一切,重新找到了支撐自己活着的意義,卻在即将付出行動時,遭遇了人生中第二大劫數。
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午後。
小小的祁相晚縮在取書梯頂部的夾角,抱着手上的小熊終端,背對着閣樓門窗,将自己封閉成了一團。
平時除了吃飯和睡覺,他最經常幹的事就是如此,當時喬興等人還以為他有自閉傾向。
要不是看他吃喝正常,生活能自理,他們都準備把祁相晚送進專屬心理療院了,正好他的身份留在喬家影響也不好。
祁相晚習慣了這樣,但在突如其來造訪他的謝沉歆看來,這小家夥當時的狀态可奇怪了。
偷偷摸摸躲在角落裡,也不知道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旺盛的好奇心,讓趴在窗邊的Alpha來了興趣,他小心翼翼地釋放出剛掌握不久的精神力,朝蹲在角落裡的小朋友伸出了柔軟的觸須。
這時的謝沉歆也才十一歲,剛剛覺醒精神力,能幻化出半虛半實的不可名狀體已經是極限。
精神力的可使用範圍有限,能力也沒有後來那麼逆天。
靜谧的小閣樓裡,隻有屋外小雨淅瀝聲,肉眼不可見的虛化精神力,悄無聲息爬上梯子,來到祁相晚身後。
他低頭撥弄着終端,沒注意後邊的異狀,直到一股熟悉的心悸感湧上心頭,冰冷柔軟的觸感貼着脖子打轉。
那一瞬間,祁相晚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星盜的襲擊、Alpha父親的背叛,都不至于擊潰他的心理防線。
唯獨這股避無可避的詭異觸碰,琢磨不透的精神威壓,瞬間激起了他内心深處的恐懼。
他想起爸爸臨死前灰敗絕望的臉,想起那些封閉在液态玻璃棺裡受感染的屍身。
想起自己曾在懵懂無知時,無意接觸過的既像實體又像幻覺的蠕動輪廓。
沒有親眼所見,卻像夢境一樣,在孩童的精神世界裡構建了溝通的橋梁,跨越物種和語言的障礙。
他的童年充斥着未知的身影,曾經也被這般愚弄。
猶如腐爛□□的觸感,撫摸着他的臉,攥着他的心髒,然後在他面前,殘忍奪去他這輩子最在意之人的性命。
他的悲怆,是怪物的狂歡。
他穿過無數恒星,來到了陌生遙遠的星域,依然沒能逃脫對方的魔爪。
它……追過來了。
那根纏繞在他心髒上的觸須,終究是長成了他血肉靈魂中的一部分,時間和空間都難以将其磨滅。
“阿晚,還好麼……”
謝沉歆關切的聲音,将祁相晚從記憶的迷惘中拉了回來。
他短時間内不想再理會謝沉歆,沉默着腦袋垂向另一邊,如果可以,他想一個人呆一會兒,像小時候那樣縮進書架梯裡,與外界隔絕。
可他也開不了口,謝沉歆賣可憐賣得做作,但确确實實戳中了祁相晚在意的點,成了他猶豫不決的心坎。
謝沉歆怕他又沉浸在不好的回憶裡,即便祁相晚不予回應,他也沒就此放棄,放低的聲音聽上去無比溫和。
“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這麼清楚。”謝沉歆說,“我記得阿晚當時才五六歲左右,小小一個,身量還沒我一半高。”
“但動起手來,連我都害怕。”他笑了笑道,“一點都不容小觑。”
祁相晚眉頭微皺,極低地回了句:“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我的錯。”謝沉歆問他,“所以我當時,是真的把你吓了一跳是麼?我的精神力……”
祁相晚又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