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韶婉保養得宜的面孔在燭火下晦暗不明:“裴琅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從小就對我心中有怨,與明禮和睦也不過是因為這小子看不出他心中的彎彎繞。”
“可今日他倒是讓我有些心驚。”
玉漱見自家主子皺緊眉頭,開口勸解:“先夫人去了多年,二公子也友善,大公子或許早就放下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麼會養不熟呢?”
玉漱語氣誠懇,可林韶婉卻沒有開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裴琅那孩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陰險蟄伏,世間所有貶低的詞彙都可以用在他身上,隻是他光芒太盛,讓人隻顧着他的光鮮,卻看不見陰暗的背面。
裴明禮傷愈不久受不住長跪,第二日傍晚就被小厮扶着出了祠堂。
林稚跟着姑母一起去接人時,卻看見裴琅依然脊背挺直地跪在祠堂正中。
“阿稚,我們回去了。”
“好。”
林稚被姑母招呼了一聲,但走出兩步還是沒忍住回頭。
昏黃夕陽下,祠堂中裴琅的身子一半在光中一半隐于昏暗,在先夫人的牌位前跪得端正。
不知他何時才回了住處,過幾日再聽見裴琅消息時,就是春桃說大公子已經親自上門去了侯府。
林稚放下手中的熏香忍不住皺眉:“去賠罪?”
春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吧,但陸侯畢竟要給大公子幾分薄面,怎麼說大公子也是太子少師,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呢。”
林稚有些心不在焉地繡着觀音圖的收尾,眼神卻有些放空。
“嘶!”手指尖上一滴鮮紅的血珠滲了出來。
林稚瞥了一眼好在沒有沾上繡品,但心中卻有些隐隐的不安。
“大公子昏倒了!是被擡着回來的!”
林稚趕到岚雪閣外時,姑母和姑丈都已經到了,裴明禮更是在一旁提着佩劍要去侯府算賬。
“表哥你冷靜一下!”
林稚皺眉把人攔下,眼神中染上了自己都沒察覺的擔憂。
“大表哥這是怎麼了?”
裴明禮氣的脖子都紅了:“兄長去了一趟侯府就成了這樣,定是被陸珏那家夥給暗害了!”
“不許胡言!”
裴父的臉色也不太好,盯着立在一旁的行雲叫人過來:“你一直跟着公子,你說怎麼回事?”
行雲壯碩的身材有些佝偻:“回大人,其實公子的傷也和侯府沒什麼幹系。”
“還是前些日子,公子在祠堂跪傷了雙膝,今日病痛發作,這才在侯府踩空了台階摔了下來。”
聽見兒子的傷起因還是自己,裴父老臉一黑,也不再開口了。好在郎中出來說并不嚴重,隻需得在家修養兩月。
“侯爺也說了,此事陸家世子也有不是,他不會再追究了。”
聽了行雲的話,裴父的一顆心才算是放了下來,隻是看向林稚還是忍不住地歎氣。
裴明禮将佩劍扔給随侍的小厮,想進去看看大哥,卻被林稚叫住:“二表哥,前些日子說的聖上讓你出征,可定下日子了?”
裴明禮皺眉想了想:“約莫就是母親生辰過後了,沒有幾日了。”
聽了他的話,林稚的臉上退了些血色,卻也不動聲色,沒有讓他瞧出來不對勁。
隻是幾日後她一個人在亭中枯坐時,卻看見了下人推着裴琅過來。
她一見裴琅就想跑,可這次不管怎麼說人家也是幫了自己的,她隻好硬着頭皮主動上前。
“表哥腿傷可好些了嗎?”
裴琅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不知是不是在病中的緣故,他看起來要比平日裡柔和許多,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眸子都不似從前冷冽。
“無礙,聖上也從宮中遣了禦醫看過,隻要好好修養就好。”
從前林稚沒少被裴琅罰抄,在她心中,裴琅就是她的半個先生,所以在他面前才拘謹異常,不知該說些什麼。
似乎是察覺到了林稚的緊張,裴琅輕歎了口氣:“阿稚表妹,你可知這事以後,我心中最惦記的是什麼嗎?”
裴琅從未喚過她的名字,這樣柔和的語氣聽得林稚有些心中惴惴,忐忑地搖了搖頭。
裴琅從懷中摸出了一塊看起來有些眼熟的手帕:“這是那日你驚慌下落在地上的。”
“我最惦記的就是怕你把此事歸咎于自己,是那些觊觎你的人錯了,你沒有錯。”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如同一記重錘落在林稚心上。
她貌美卻伶仃,這副容貌從小到大都未曾是助益而是負累。即便是被陸珏糾纏,旁人也隻會背後講她狐媚不知檢點。
卻不想今日裴琅會說出這番話來。
林稚心中震顫,心思都表現在了臉上。
裴琅壓抑下眸中的不耐,耐着性子繼續扮演溫良,卻還不等再開口,就看見林稚如同嗅到了危險的小獸,飛快接過手帕矜持行禮後離開了。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溫潤表哥,而是想要把人吞吃入腹的毒蛇。
閃過這個念頭,裴琅的神情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