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修長薄繭的大手擡起,輕擦過下颌,眸中興味漸濃。
他出衆半生,處處都壓過裴明禮一頭,偏偏在這人身上吃了暗虧,若是要論與她相處的時日和陪着傻笑,自己的确比不過裴明禮。
可惜他聰明,早就看出了裴明禮那個傻子看不出的東西。林稚的那些小聰明平日裡還能裝裝樣子,可一旦到了他面前就破綻重重。
飯桌上,衆人觥籌交錯,席間還有人打趣起來裴明禮和林稚。
“原本還想着給阿稚找一個好人家,卻忘了這倆孩子年歲相仿,嫂嫂是不是已早有打算了?”
長輩們都揶揄笑着,林稚紅着臉有些羞赧,宛如一朵三月桃花,擡眼又瞥見了不為所動的裴琅。前些日子大表哥也不知是怎麼了,對她和顔悅色不說,還總是能巧遇。
她心中不是沒有過疑惑,卻還總覺得裴琅和旁的男子不同,更何況他之前還如此厭煩自己。
為了不讓大表哥礙眼,林稚也是能避則避,如今看來這樣的裴琅才是她熟悉的,平淡冷漠,什麼人和事都不配出現在他的眼中才對。
林稚自覺是她自作多情,心中輕松片刻後又強行忽視了那縷細細的失落。
裴明禮出征那日,裴府全家都來相送,就連裴琅被下人推着也沒有錯過。
林韶婉拉着他的手絮絮說了許多,爬上了些細紋的眼還閃着淚花:“獨身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小心,母親就你這一個兒子,可不能沒有你。”
林稚看着姑母表哥母子情深,擡手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餘光裡卻又注意到了有些寂寥的裴琅。
他獨自坐在一旁,眼神似乎在望着父親一家卻又像是沒有看向這邊。
林稚心中又是一酸,她忽然有些好奇,在先夫人離開時裴琅是什麼心情,他那時還小,會不會和自己當初一樣難過呢?
“阿稚?”
林稚回過神來,才發現裴明禮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從懷中摸出來了一塊品相極好的羊脂玉佩。
“這是周歲時祖父送我的生辰禮,如今我将它交給你,等我回來。”
在衆目睽睽之下,裴明禮如此舉動看得林韶婉表情欣慰、裴父喜怒莫辨、裴琅漠不關心。林稚明白自己想要什麼,自然不會在意别人怎麼看,的落落大方地收了下來,揚起一抹笑容:“好,願表哥凱旋。”
隻是那日以後,裴府上下便對林稚更多了幾分敬重。寄住的孤女和将來的少夫人,這兩個身份可是全然不同的分量。
林稚并不關心旁人怎麼說,隻是一心繡着自己早就動工的嫁衣,滿目的紅好像在提醒她過去曾被捆綁手腳送上小轎的不堪,但如今的林稚已全然不在意了。
繡了半日活動了一下酸僵的身子骨,林稚卻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事忘記了。直到看見春桃手裡搬着書冊出去曬,她這才腦中嗡鳴一聲,自己忘記給裴琅交功課了。
自從來了裴府的三年裡,每隔三月裴琅都會遣人來收之前布置給她的課業再帶來新的。
起初林稚也不勝其煩,但之後在貴女宴席上,她被人為難時流暢寫出了文采斐然的小詩,這才後知後覺裴琅對自己的助力有多大。
她雖然畏懼,但也是真心感謝他。
林稚翻着空白的幾本書冊,有些緊張地咬了咬唇,裴琅是最守約的人,三年間從未缺席遲來過一次,如今這樣,怕是有意為之。
他不會還在為自己之前的不當言行生氣吧?可是打也打了罰也罰了......
林稚因為這事糾結了一夜,翌日一早起來洗漱時把春桃吓了一跳。
“小姐,您昨夜沒睡好嗎?這眼下青黑用脂粉都蓋不住了。”
林稚無精打采地盯着銅鏡中的自己,那雙明亮的眸子都有些暗淡。
“無礙,就是昨晚寫了寫字,幫我上妝吧,讓你吩咐膳房的骨頭湯炖好了嗎?”
春桃一邊給她描眉一邊點了點頭:“小姐您平日裡不是最不愛喝湯,今日這是怎麼了?”
林稚抿唇沒說話,隻是拎着食盒讓春桃帶着昨夜挑燈補完的課業去了岚雪閣。站在岚雪閣的門口,林稚深深吐息,給自己打氣了一番才帶着東西進去。
這次倒是一叩門就有人來開。
看着表情警惕的婢子,林稚略略僵硬地幹笑一聲:“勞煩幫我通傳一下琅表哥,說我來探望他。”
那侍婢也生了一副好面孔,哪怕說是誰家的小姐也不為過,隻是她臉上的表情跟自家主人一樣,有些冷淡。
“奴婢知曉了,還請表小姐在此等候。”說完便砰的一聲将大門給關上了。
差點被撞了鼻子的林稚腳下微退半步,面色有些不虞。哪怕她是寄住在裴府,可府中下人明面上也是把她當正經主子的。
從沒見過這樣高高在上的奴婢,莫非裴琅就連下人也要高幾分嗎?
春桃瞥見了自家小姐貝齒微咬,知曉她是委屈了,但也輕歎一聲:“小姐莫怪,這人叫蘭馨,還是先夫人在時選進府中伺候大公子的。”
“平日裡大公子在宮中,這岚雪閣都是蘭馨掌管,說是半個主子也不為過。”
春桃的話戛然而止,四處張望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湊近林稚:“奴婢還聽人說,蘭馨是被大公子收入房中的‘自己人’,所以才如此縱容她的脾氣不管的。”
林稚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裴琅那樣冷如天上明月的人,竟然也會有七情六欲?
想到了那日的他訓誡自己時,隻露出了和以往稍稍不同的表情,林稚已覺驚訝,實在難以想象若是裴琅動.情會是什麼樣子......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林稚的耳根紅得有些發熱,卻在心猿意馬之時,面前的大門為她敞開。
“表小姐,大公子請您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