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十七分,首都藝術大學油畫工作室的燈光依然亮着。
程唯站在畫布前,右手懸在半空,钴藍色的顔料從畫筆上滴落,在亞麻畫布表面暈開一片深海。他的左手指節抵着下唇,牙齒在皮膚上留下幾道泛白的壓痕。這是今晚第七次,他在這幅即将參加畢業展的作品前陷入僵局。
“不對……還是不對……”
畫室裡回蕩着他的喃喃自語。空調早已停止運轉,悶熱的空氣裡漂浮着松節油和丙烯顔料的氣味。程唯的白襯衫袖口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顔色,層層疊疊覆蓋着各色顔料的痕迹——朱紅、群青、那不勒斯黃——像一場凝固的彩虹風暴。
畫布上是一幅抽象城市景觀,色彩絢爛得幾乎刺眼。高樓被解構成幾何色塊,街道流淌着熒光色的河流,整座城市在超現實的色調中扭曲變形。這是程唯最擅長的風格,也是他獲得去年校園藝術大賽金獎的招牌技法。
但此刻,這些顔色在他眼中隻是雜亂無章的碎片。
“到底缺了什麼……”
程唯猛地後退兩步,小腿撞上身後的顔料架。幾個錫管滾落在地,其中一支赭石色的顔料被擠壓開來,在地闆上炸開一團泥金。他沒有彎腰去撿,而是抓起調色刀,狠狠刮向畫布右上角的一片橙紅。
亞麻布發出破裂的聲音,厚重的顔料層被金屬刀片掀起,露出底下蒼白的底料。程唯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不斷刮去那些本已完美的色塊,仿佛在尋找畫布深處某個隐藏的答案。
“程唯?你又通宵?”
畫室門被推開,管理員老陳探頭進來,花白的眉毛在看到滿地狼藉時高高揚起。
“馬上就好。”程唯頭也不回,聲音沙啞。他的指甲縫裡塞滿了顔料,像戴了十隻彩色的指套。
老陳歎了口氣:“别把畫刮穿了。上周剛換了新畫布,很貴的。”
門重新關上後,程唯終于停下手中的調色刀。他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咖啡杯外凝結的水珠滴在他的膝蓋上,涼意透過牛仔褲滲入皮膚。窗外,首都的夜空開始泛出墨藍色,幾顆頑固的星星還在與城市光污染對抗。
程唯的視線落在牆上的日曆。距離畢業展提交作品隻剩九天,而他甚至連方向都沒找到。去年的這個時候,他早已完成了參賽作品,還幫三個同學修改了構圖。現在,他卻像個剛拿起畫筆的新手,在色彩迷宮中徹底迷失。
咖啡的苦澀在舌尖蔓延。程唯伸手去摸煙盒,卻發現裡面隻剩一支被壓彎的香煙。他煩躁地将它揉碎,煙絲灑在滿是顔料漬的地闆上,像一片枯萎的黃花。
突然,窗外閃過一道刺眼的綠光。
程唯眯起眼,看到工程學院方向射來的激光投影劃破夜空。那應該是某個夜間實驗的副産品,幾道幾何光束在天空中交織變幻。有一瞬間,綠光穿過畫室的窗戶,正好投射在他的畫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