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死裡逃生的人喘着粗氣,面面相觑。
“……為什麼要救我。”
“救人還要問為什麼?你就當我有墜崖PTSD吧。”
當他看見男子墜崖時,腦海中浮現出的是夏侯瑾軒和瑕的身影。那一瞬間他被深深刺痛,遂下定決心,一定要救這個人。
男人斜睨他一眼,眸中神色複雜:“我輸了,就算葬身崖底也是罪有應得。”
“嗨,哪有你說的那麼輕巧。死要是真的那麼容易,大家都别活了。對了,既然你輸了,那麼願賭服輸,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在品劍大會上搗亂!”
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長籲一口氣。
“我叫殷燃,從小在折劍山莊附近的村落長大。那天你來找我時看到的就是我的家,房子旁邊的小土堆是我兄長的墳墓。生活雖然不富裕,但一家人其樂融融,也不難捱。直到有一天我兄長去雪石路采藥,被魔物重傷,是村民們用擔架擡他回來的。回到家的時候渾身冒着詭異的黑氣,還沒了半條腿,露出來的腿骨斷口往下淌着烏黑的血。”
“…………”冒着詭異的黑氣?
“我急忙去找大夫,但那一天正好趕上你們歐陽家舉辦品劍大會,方圓十裡的好醫生全被請了去,隻留下幾個水平一般的留守村莊以備不時之需。”殷燃苦笑一聲,“很合理吧?我之前一直覺得這個安排很合理,直到那一天我跑遍了幾乎所有村落,腿都快跑斷了也沒找到第二個大夫。雲州苦寒,常駐的大夫本就不多,還全被你們折劍山莊請了去……隻能說我們家命苦吧,呵呵。”
“可是,你沒來折劍山莊找大夫嗎?”
“當然去了,我第一個去的就是你們折劍山莊!守門的弟子聽了我的求助,隻是給我随手指了附近一家醫館的方向,說那裡還有一名大夫。可當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錢請他去看我兄長的傷後,他卻說這傷口他前所未見,根本不知從何醫起,隻是給了些尋常傷藥便離開了!”
其實歐陽靖也隐約覺得折劍山莊請的大夫是不是太多了點,真的不浪費人力嗎?不過歐陽家畢竟是世家,世家辦會就得有個闊綽的樣子,所以他也未曾深究。
“我立刻出門另找醫生,可惜不僅醫生沒找着,兄長也沒能堅持到我回來。更糟糕的是,村民說我兄長走之前突然狂性大發,一掌将我父親擊飛出去,害得他心脈受損直到現在還在病榻上卧床不起……我知道是我們家人運氣不好,偏在品劍大會召開的時候出這樣的事,我心裡也明白這不能全怪你們歐陽家,可我……”
歐陽靖捏緊了拳頭,不動聲色往殷燃身邊靠了靠。
“抱歉……我知道這句話對你來說已經太晚了,但……我會和爹說說的,往後的品劍大會削減一半的醫生。”
殷燃卻搖了搖頭:“不必了……在每年的品劍大會上能去折劍山莊為歐陽家做事,掙到的錢可比自己開個小醫館多多了。你們無故裁員,那些醫生還不高興呢。大夫也是要吃飯的。”
“……”歐陽靖懊惱地垂下頭。殷燃說的也不無道理,不然那些醫生為什麼擠破腦袋也想來品劍大會行醫呢。
殷燃揮了揮手,眺望天邊:“罷了。這些年我給你們折劍山莊找的麻煩也夠多了,雖然都是些‘小孩子的惡作劇’般的蚍蜉撼樹,但這種無聊的自我安慰也該到頭了。沉湎過去無法自拔可就太差勁了。”
歐陽靖喉中苦澀,“……嗯。”
殷燃突然伸出手,碰了碰歐陽靖受傷的臉。“嘶——疼!”
他嗤笑道:“都過了一天了還疼?歐陽少爺,你這身體素質夠差的。”
“你要是不打那一拳不就沒這麼多事了?還有,人體自我修複功能跟身體素質有個屁關系啊!”
殷燃又恢複了那副不着調的潑皮無賴樣,痞笑着看歐陽靖無能狂怒。别說,還有點帥。
“你這人有點意思,你哥也挺有意思。”
“呃……我昨天想攔着他别去找你的,可惜沒攔住。”
“哈!那可是你親哥,能攔得住才怪!”
“……他不是親哥。”歐陽靖說,心中也有些五味雜陳。“他是被我爹從雪石路上撿回來的,比我大八歲。當然,在我眼裡他跟親哥沒什麼兩樣。不過在他眼裡嘛……應該隻是個要被保護的對象吧。”
殷燃眯了眯眼:“你知道姜承那家夥來我們家的時候有多搞笑嗎?”
“……嘎?搞笑?!”你确定?那個鋼鐵直男加悶騷?
“他找上門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來興師問罪的,因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敲門,第二件事是報上自家名号!哈哈哈哈——知道的這是來尋仇,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上我家做客呢!”
“呃……他這人就那樣,彬彬有禮的。”這是挺詭異的,姜承你不會要把自己活成個冷笑話了吧!
“诶等等,他不都說了自己姓姜嗎,你怎麼還說他是我親哥?”
“我當時問他,這是我跟歐陽家的恩怨關你屁事。你猜他怎麼說?”
歐陽靖一臉期待的望着殷燃。
“他的原話是——‘他是我的兄弟’。”
“……”
“沒想到姜承那麼一個彬彬有禮的人,威脅起人來也挺可怕的。說什麼這筆賬咱們日後慢慢算,要是再敢碰你,必叫我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哈哈哈——挺帥的啊這個姜兄弟!诶,你怎麼臉紅了?”
“啊?”歐陽靖急忙捧住自己的臉,卻因為碰到傷口而疼得龇牙咧嘴,殷燃叫他這副模樣逗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騙你的,你還真信了!”
歐陽靖又羞又惱,“……殷燃哥,你這人夠壞的!”
“哈!作為雲州首屈一指的情報販子兼拿錢辦事的遊俠,不壞一點難道要像你這麼傻?”殷燃彈了一下歐陽靖的額頭,“不過,既然被你這小子救了,作為報答……我可以考慮日後跟你合作,傭金也給你個折扣如何?”
歐陽靖一聽眼睛都亮了:“真的?謝謝燃哥!那我現在就有一件事要向你打聽。”
“說。”
“你知道最近人口販賣的犯罪團夥的首領被捉拿歸案一事嗎?”
“知道,這事不是官府跟你們歐陽家聯手處理的嗎。”
“我聽說,那個人不僅拐賣普通人類的孩子,還綁架了一個半魔。”
殷燃開始對這個小少爺肅然起敬了:“沒想到這你都知道。難道你是想問那人為什麼要抓半魔?”
歐陽靖面色凝重:“我隻知道,他要半魔的血和内髒拿去賣錢,至于為什麼這麼做就不清楚了。”
“……”殷燃托住下巴,開始眺望天邊。“江湖傳聞,魔族之血可以入藥,普通人服下後可以強身健體、力量大增,而被魔物所傷之人則可以快速痊愈。為了治我父親的傷,我也考慮過這件事,奈何那位魔藥來源已經落網了。”
“荒唐。魔血煉制的藥豈能驅散魔氣?怕不是加深傷勢還來不及吧。若要驅除魔氣,據我所知目前隻有蜀山能煉制出這樣的仙藥,江湖傳聞終究是傳聞而已。”歐陽靖忽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對了燃哥,你剛才說令兄過世前曾狂性大發?除此之外可曾有何異樣,比如發色突變、身上出現魔紋之類?還有,令尊被傷後可曾出現過相似的情況?”
“……不曾。若真有什麼異樣,恐怕村民們也不能容下我們一家了。不過後來有個邋裡邋遢的大叔偶然來到我家,說我哥當時的情況是大量魔氣侵體、身體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故而以發狂傷人的方式排出魔氣。嗨,看那人的模樣比我還混,多半是在胡說八道吧。”
邋裡邋遢的大叔?難道是謝滄行——
“那可不一定,萬一人家是個隐藏的高手呢。而且他說的也沒錯,普通人一旦被魔氣侵體,輕則發狂、死亡,重則異化成半魔,終生被人類排擠。”
殷燃眼珠子轉了過來:“你小子這方面懂得不少啊。”
“哈哈,平時愛看這些妖魔鬼怪的書。”歐陽靖連忙糊弄過去,“對了,我還有一事要打聽。燃哥聽說過‘蔣逸’這個人嗎?”
——歐陽英還忙着操辦品劍大會,壓根不知道自家小兒子溜出去被人揍了還辦成了這麼一件妙事,當然歐陽靖也不想告訴他,此事也隻有寥寥幾人知曉,在别的弟子看來他不過是又趁機出去玩了而已。
這天晚上江月吃完飯出來散散步,正巧撞見封子谙和蔣逸在說話。雖說偷聽别人聊天不太禮貌,但正當江月打算離開時,一些不那麼和諧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朵——
“——抱歉師兄,總拿這些瑣事來煩擾你。”
“封師弟哪裡的話,能為師弟解憂也是在下的榮幸。不過師弟當真對二小姐……”
“師兄,我封家也算開封名門,兄長封子越自小天賦異禀從而一心經商,家父又将我送至雲州習武,希望我将來能夠襄助兄長。論家世、人品、本事我哪裡比不得四……為何二小姐的目光甚至不肯在我身上多停留一時半刻……”
“師弟且放寬心。以你的出身的确與二小姐門當戶對,可情愛二字最是不講道理,傾心何人又有誰能控制得了呢?”
“二師兄,先前我陪小少爺一同下山,曾買了一根笛穗贈予二小姐。她當時滿心歡喜地收下,我便以為在她心裡我是多少有些分量的,但我近期觀察她與四師兄……”
“二小姐待人向來如此,許是師弟多心也未可知啊。而且四師兄從小和二小姐一同長大,也是有些青梅竹馬的情分在的,我知道師弟有這般想法在所難免,可也沒必要太過敏感,讓自己不痛快。”
“青梅……竹馬……”
江月抱着手臂沉思了一陣,悄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