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并不難走。除了一些尚未消散的魔氣,整座山都是幹枯的植物和烈火焚燒後的殘垣,山頂蚩尤陵的魔神像還建的奇高,高調得很,想不被發現都難。
“奇怪……”龍溟忽然一聲感慨。“雖說山火之後此處已為死山,但我們一路走來是否順利得過頭?”
“莫非是那守護魔靈從不設防?”姜承輕點着手臂,“如若此人實力強勁,自然不把外來者放在眼中……”
夏侯瑾軒也敲敲掌心:“縱是她再不設防,我們再往前走便是蚩尤陵的深處祭壇了,她還不動作?”
“——何方來人,報上名來!”
瑕一臉黑線:“不是吧,我以為烏鴉嘴的烏鴉嘴已經好了……”
烏發的女人身披甲胄,雙眸殷紅,背後綁着重劍一把,周身魔氣四溢,連姜承和龍溟都感到不少壓迫感。
“觀爾等衣着……看來又是觊觎‘所謂珍寶’的亡命之徒。那麼,規則我隻說一遍——”
“诶?诶?”夏侯瑾軒一看這魔女咋不按套路出牌,有點慌神,“尊駕,我并非觊觎寶物的宵小之徒,隻聽聞此物或可解奇毒救人性命,故而——”
“類似的借口我早已聽煩!”魔女不留情面的打斷了他,“爾等聽好,休要浪費我的耐心,我隻說最後一遍!若想求寶,隻有一個條件!”她飛到背後的祭壇處,從中拿出一把古舊的詩琴來。“誰能用此琴彈出此世最為純真之歌,我便将寶物雙手奉上。若是嘔啞嘲哳不合我意,就把小命留下!你們,誰來應下?”
“……”
魔女守衛的要求不難理解,卻叫衆人紛紛沉默。
淩波覺得頭疼:“什……竟然隻是考驗曲樂之道?是否太過敷衍?”
龍溟卻屏息凝神、感受此處環境氣息。被蛇毒感染後,即便有蠱婆奇藥輔助,他也常常感到痛苦。但自從踏足這裡,他卻久違地輕松許多,看來蚩尤陵中寶物可解奇毒并非空穴來風。
“唱曲兒?”厲岩對這個離譜的要求也是一頭霧水,“我見識不多,但哪有尋個寶卻要人唱曲兒的?”
結蘿說:“如果說苗疆的山歌我倒是會唱一些,但這家夥的要求是‘世上最為純真之歌’……鬼知道什麼叫純真啊?”
歐陽靖也覺得離了個大譜,這魔女不是來找茬的吧。他直接問她:“請問,就沒有更詳細的要求了嗎?”
“條件我已經說的夠清楚了。你們人類一個個都耳背嗎?!”
……看來還是個暴躁老姐,别惹她了。
歐陽靖悻悻地退後。暴躁歸暴躁,救命的東西必須得拿,這個挑戰硬着頭皮也得上。
而且,“此世最為純真之歌”……他心裡已經隐約有答案了。就跟腦筋急轉彎一樣,表象并不代表問題本質。所謂動聽或許并不指代樂理上的完美,而取決于能夠打動人心。
他抛下人群走到祭壇邊上,抱起老舊的詩琴。下一秒手臂被暮菖蘭捉住,“小少爺,你别輕舉妄動!那魔女可說了,唱的不好聽是要你命的!”
姜承走過來直接擋在他和魔女之間,沉默着搖搖頭。
“可是……我們總得拿出一個答案來吧?”歐陽靖随手撥弄幾下琴弦,詩琴發出低沉的回響。“咱們這群人裡,除了我還有誰會唱歌懂樂理嗎?而且我心中有數,這魔靈看守此處已十六年,來時為大山帶來無數生機,卻又親手将這盛景毀去,整日對着這片枯林誰心裡能好受。嗯……森林的曲調,夢的曲調……讓我試試這個吧。”
“不行——”姜承還想阻攔,但厲岩勸道:“姑且相信這小子的能力吧。不然讓我們來,更唱不出什麼鳥來。”說罷他使了個眼色,意味着萬一那魔女真打算殺人,咱們也不能束手就擒。
“……小公子。”
龍溟神情複雜地走到他身邊,背後的手緊握十字妖槊。“不要有什麼壓力,正常發揮便好。”
歐陽靖點點頭,指尖一抖,流利的前奏自琴弦間湧出。
音符跳躍之間,人們仿佛看見雨林。
枝繁葉茂、生機勃勃,奇異的植物四處生長,憨态可掬的精靈一同淺吟低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這座山活了過來。從山頂往下,綠色開始蔓延。頭頂生着綠葉的小精靈邊唱邊跳到魔女守衛的肩膀上,她冷漠的眼中泛起難得的驚詫。
直到一曲終了,蚩尤陵重歸寂靜,森林的幻景也消失不見。衆人似乎短暫的忘卻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們流連于大自然本身,連那些清新甜美的空氣尚且留連于鼻尖,甚至沒有察覺到歐陽靖停下了撥弦。
“……很好,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竟然能單憑樂聲就讓森林活過來,甚至精靈都願意與你合唱……”
魔女贊許的點頭,歐陽靖以為自己如此順利就通過了考驗,還沒來得及高興,她又補充了下半句:“但是可惜,文不對題。在我心中,有比這更好的歌。”
“你說什麼?!”瑕發了火,“這還叫不好聽?我都聽出幻覺來了!你、你要是誠心不想交出寶物,何必出這個鬼題為難我們!”
“呵呵,你我素昧平生,何必誠心為難你們?再者,能聽出幻覺來不過是這把琴的特殊能力罷了,人類孤陋寡聞就不要自以為是。何況……我也是真心想要一見此世最純真之歌的!”
姜承哪還有心思理論,他直接沖上去将歐陽靖拉到身後,警惕地望着守衛。心裡盤算着若對方真要殺人,自己能有幾分可能将他保下。
厲岩、龍溟和淩波早已亮出了武器。他們都很贊同瑕的想法,這魔靈根本就是在沒事找茬,既然和平手段行不通,那就來硬的!三皇玄壇和骨蛇都闖過去了,還怕區區一個蚩尤陵?
“不過……”
魔女忽然開口,将期待的視線投向歐陽靖。
“我在此停留十餘年,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動聽的歌聲,草率殺之也屬可惜……我便寬宏大量,再給你一次機會罷。”
暮菖蘭笑得譏諷:“再給一次機會?你鬧夠了沒,設這種可笑的條件是騙三歲小孩的嗎,要打就打,哪那麼多廢話?”
“等等,暮姐姐!”歐陽靖總覺得事有蹊跷,他便借機追問道:“既然你不肯透露更多條件,那總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要此世最為純真之歌吧?”
“……罷了,隐瞞也是徒勞。”魔女微阖雙目,娓娓道來:
——我乃蚩尤後人,借大地動來到人界,在此守衛秘寶已有十六年之久。
來的路上你們也看到了,蚩尤陵地處偏僻又危機四伏,别提尋這寶物,能夠活着來到我面前之人就寥寥無幾。
直到七年前的某一天,我聽見祭壇處有異響,發現那竟然是一個自稱迷了路的女孩。她不知我身份,以為我是隐居在此的神仙,向我問路。
……我覺得她有趣,便玩心大起,道:我可以帶你出去,不過你能給我什麼報酬?
她掏出銀子來,我說仙人不會稀罕人的财寶。
她又拿出許多奇書怪談,我說不感興趣。
她實在無法,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你會什麼?
——我沒什麼厲害本事,不過村裡人都說我唱歌好聽,要不……我給你來一首?
……那是我聽過的,世上最美妙最純真的歌。
女孩說,她的村落位于蚩尤陵山腳,偶爾會來山上采些山貨。村中長者皆雲此山不詳,不讓村人随意踏足。她一時意氣,想來此闖蕩,陰差陽錯之下才遇到了我。
我們因此約定,他日若少女上山,定會來此為我高歌一曲。
我雖畫地為牢,被軟禁于此,但時常有那樣動聽的歌聲為伴,倒也不算太無聊。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沒有來過。
我以為她将約定忘了,或者遇到什麼麻煩事,于是我打算下山尋她。
這蚩尤陵山中居住着一些受人類排擠的半魔,我本想和他們打聽一番。卻不知為何,心中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歐陽靖捂住嘴後退一步,提到半魔,那必然是——“她已經——”
魔女偏過頭去,似乎是不願面對現實。
“她在上山途中遇到了那些半魔……半魔将她認作敵人,殘忍殺害……”
“……”
衆人皆是沉默。
“原來如此,可……怎麼能這樣……”瑕抱住自己的手臂,垂首默然。
良久,歐陽靖開口:“所以你……才要求每一個來到這的人,唱出世上最純真的歌謠?”
“……自她走後,我便改了主意。來到這裡的人,不論是人是鬼、是仙是妖,能唱出這世上最為純真歌謠之人,我會将寶物拱手奉上。反之,若是歌聲不合我意,我一定會取其性命,以慰告她在天之靈。”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歐陽靖走上祭壇,取走那把琴抱在懷裡,随意撥弄幾下。“世上最純真的歌謠嗎……乍聽之下這個要求有些無理甚至強人所難,但其實你想聽的或許并不是歌,而是歌聲中的故事,對嗎?”
“不錯。”魔女眼中已有贊歎之色,“這把魔琴能讀人心,将歌者心中所想化作幻境呈于眼前。看你的表情,可是心中已有答案,準備将你的故事講與我聽了?”
歐陽靖點頭稱是,話還沒說完,厲岩就揪着他的衣領一把給他薅了回來:“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我哪裡胡鬧了!小爺已經胸有成竹了好嗎!”歐陽靖一臉委屈。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要是她再說不好聽呢?”厲岩指向祭壇旁邊,“看看那邊的一堆屍骨,她真的會殺人!你不要命姜承還要你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