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檀桓給他們指了條近路,又塞了幾根包着油布的火把。于是幾簇火苗在黑暗的林中狂奔,看起來比鬼還吓人。
“前方有股魔氣。”淩波提前召喚出了淩雲撥月置于背後旋轉,“若暮姑娘走得真是這個方向,恐怕危險……”
“诶,我倒不覺得。道路盡頭多半就是暮大哥口中的山神所在,他幼時既然能孤身進山求來鬼氣,說明山神并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妖魔。”謝滄行嘴上說的輕松,手中玄鐵重劍卻握得極緊。
“你這一口一個暮大哥叫得倒是挺順啊,換了我才沒法對一個比我小這麼多的娃娃喊大哥呢。”結蘿正打趣謝滄行,忽然感覺腳下被一根盤虬的枯枝一絆——“哎呀!”
……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分心走夜路,親朋兩行淚。
皇甫卓太陽穴頂着個十字路口放氣療術。厲岩語重心長言簡意赅地叮囑結蘿走路看腳下後,直接把人背到背上了,一勞永逸。
結蘿膝蓋摔破了,一下子拖慢不少腳程。幸虧衆人趕到得還算及時,謝滄行提着重劍就沖上去為暮菖蘭擋下黑豹的一爪,在他腳下,地面蛛網般碎裂開來。
“暮姐姐——!”瑕舞着雙劍沖上去斬出一道疾風,林中枯葉随【憐風】而起直上雲霄。她目光向前望去,竟然發現兩頭黑豹,差點讓她心涼了半截。不過細看之下位于後方的豹子似乎已經喪失戰鬥能力,怎麼回事——瑕回憶起暮檀桓的叮囑,難道山神不止一個?
“……裂縫?”龍溟将十字妖槊貫入地面,在黑豹引發的劇烈地動中穩住身形。須臾間他看見遠處奄奄一息的黑豹身底有一道極深裂縫,森森鬼氣從中滲出。“原來如此,孤猜中了。”這般自言自語着,龍溟手中妖槍一下子收斂了方才的殺氣騰騰,他轉頭喊來歐陽靖:“小歐陽,過來助我一臂之力。之前在三皇玄壇中我使出的魔血枷鎖可還有印象?”
“啥??”歐陽靖還在用仙術織構屏障,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記得,你要幹嘛?”
“你既有共鳴同化之力,想來一定能使用我的力量。”龍溟向他伸出手,令絲絲紫黑的氣息包裹歐陽靖全身。魔氣彙入肌理又從他的法器中溢出,整本書書頁翻飛,原本的金藍再次化作黑紫,就如同當初在神降秘境一般!
“我要你助我,以這魔血枷鎖一前一後封住黑豹行動,但不要傷了他。能做到嗎?”
“當然!”歐陽靖自信滿滿地用拇指一揩鼻尖,“别小看了小爺!”
于是淩波與夏侯瑾軒以法術作屏障,其餘人四方牽制黑豹攻擊同時将其逼入龍溟與歐陽的攻擊範圍,他們前後夾擊,同時放出魔血枷鎖織就天羅地網,将黑豹束縛其中!
恰在此時暮檀桓也趕來了,“住手——!”
“哥?”暮菖蘭依舊劍指黑豹,“你攔着我做什麼?我今天非殺了這個冒牌貨不可!”
“我說住手。”暮檀桓啞着嗓子,聲音顫抖,瀕臨情緒爆發的極點。謝滄行拉住了暮菖蘭的手臂:“冷靜點,反正現在這局面也是咱們赢了,不如先聽聽你大哥這麼說。”
“……山神大人,您沒事吧?”
“别擔心,遠松……他沒吃藥……”
歐陽靖悄悄跟着暮檀桓走進那隻虛弱的豹子。隻見其腦後一道又細又深的傷口,看位置似乎接近腦幹……雖然不知道豹子的生理結構和人類有什麼區别,但傷及腦幹,還能說出話來已是不易了。歐陽靖搖搖頭:“不行了,這樣……真的沒救了。”
“事到如今,我也無法繼續瞞下去了。其實這村子裡的人,早在十六年前就都死了……”
暮菖蘭的長劍落了地。
“十多年前的大地震,在這撕開了一條鍊接鬼界的縫隙。将死之人接觸到鬼氣,本該離體的魂魄被鬼氣與軀體強行結合起來,這才能夠續命。後來縫隙合攏,漏出來的鬼氣也就越來越少。等到鬼氣消散,魂魄就會再度離體,小妹就是這麼死的……”
“怎麼會這樣…………”
“當年我找到了山神大人,請她救救村裡的人。可山神大人力量有限,救不了那麼多人……隻得日複一日撐開這條縫隙,讓鬼氣能夠源源不斷進入村裡,讓本該死去的人能夠強行留在世間。”
“原來……不是魔氣害人嗎,我……我竟然拿了驅除魔氣的藥回來,還以為這樣你們就可以活過來……”
龍溟輕輕搖頭,他身為長生種早已看淡生死,但此刻身臨其境體會到短壽的人類苦苦求生的掙紮,也不免動容。
皇甫卓突然覺得,若是父親站在這裡……或是從前的自己站在這裡,怕是早已準備了一肚子苛責又冷漠的話要講。但他想到若是自己有朝一日也瀕臨死亡,求生欲比起這些人怕不是有過之無不及吧。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真相,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啊,哥——!”
“我不忍心,也不敢。你一直拼命賺錢買藥,好像除了這件事,你活着就沒有其他希望了一樣……”
暮菖蘭渾身一震,這句話她好像在哪裡聽到過……對了,是蚩尤陵的村長。同樣是對家人心存愧疚而苦尋十數載,同樣是出于苦衷而做出許多天理不容的錯事,還傷害了那麼多人……
人活着隻是為了一腔執念嗎?暮菖蘭想不明白。她隻是有種莫名的感覺,如果自己再繼續下去,很可能像那村長一樣犯下什麼彌天大錯。
又是一陣地動。
“這地震……”厲岩蹙眉道,如臨大敵:“不好,縫隙快要合攏了,鬼氣正在不斷減少!”
龍溟早已撤了和歐陽靖合力設下的枷鎖:“……看來山神快要撐不住了。”
皇甫卓與夏侯瑾軒輪流上陽系仙法,卻收效甚微。
“山神大人——!”暮檀桓垂下頭,似乎終于意識到回天無力,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可村長的身份又如芒在背般刺傷了他,提醒他如今已經不是你想放棄就可以輕言放棄的地步了,自己肩上背着的是整個村子的人命。暮遠松是看開了不想活了,可村子裡那麼多還在努力掙紮着、同小蘭一樣苦等着能治愈自己的仙藥之人呢?他怎麼可以替那些生命慷慨道一句放棄?!
“山神大人,求求您!村子裡、村子裡還有那麼多想要活下去的人啊!雖然他們每次都會說,小蘭帶回來的藥基本沒用,但每一次、每一次大家都是滿懷希望地吃了下去!絕望、再滿懷期望、再次絕望,但他們總歸想活下去,想讓暮霭村恢複原樣啊!求求您,求求您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我的力量,隻能支撐到如今了……梳辮子的姑娘,你過來……你的情況,和這的人很像……魂魄被一股魔氣勉強留在人間……”
“……”
時間靜默了。
“縫隙合攏了。”暮菖蘭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大家都會死……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暮姐姐!”瑕快急哭了,但她束手無策。
“暮姑娘,快起來!縫隙合攏,這裡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我們還是先離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