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看到這封信時,蕭長風已經死了。不過按照他故鄉的習俗,屍體要在房中停留七天才能下葬。
死因是當日品劍大會上受過的傷忽然惡化。關于這忽然一說——你查了這麼久,心裡應該有主意了吧?
寨子裡的兄弟們都無礙,一部分被我藏在了凝翠甸,一部分讓我送去了明州。人是分兩撥走的,行蹤非常隐蔽,皇甫家的人都不知情。但我沒告訴厲岩,怕他一激動暴露信息。
按照你告訴過我的方法,我們整理了皇甫弟子上山的行蹤。确實訓練有素,先偵查數日、再勘探地形,最後傾巢而出,包抄山寨。我和涼添夜摸清了規律,在他們包上來之前就跑了。可事發當日盤曉兄弟說過,他人根本就不在千峰嶺而是在碧溪村,鬼知道皇甫一鳴是如何将他捉去的。
三日後是皇甫一鳴定下的最後期限,屆時武林中人都會齊聚折劍山莊,共赴公審。我的據點還在老地方,碧溪村的米糧鋪子。爾等速歸。
連日來諸多算計令人心力交瘁,如今讀完殷燃這封信,歐陽靖倒難得地松了口氣,至少,幸好……江月他沒事。不幸中的萬幸。殷燃不至于和他說謊,江月既然能夠給出彩繩這個暗号,至少說明他神志清醒,從殷燃着墨不多的口吻中也能看出江月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歐陽靖在掌中喚出火焰,将信件燒成灰燼。他脫力地靠着牆壁,慢慢坐到冰冷的地面上,仰頭望着黝黑的天。悲喜交加之下,他心中竟然有了主意。因為所有線索串聯起來後不難發現破綻——皇甫一鳴既然敢用盤曉作為他的破綻,他自然能順藤摸瓜找到皇甫一鳴的破綻!
就在他默默規劃着接下來的行動計劃時,一個穩重的腳步聲響起。謝滄行邊喝酒邊向他走來,撩起衣擺坐在了他身邊:“你剛才就這麼一聲不吭走了,他們不放心你,我來看看。”
“我沒事。”
“話不能——”
見謝滄行想安慰自己,歐陽靖擺擺手打斷了他:“我真沒事。有事兒的是姜承才對。”
謝滄行愣了幾秒,似乎是在思考歐陽靖怎麼直呼姜承大名,後來一想這人畢竟來自二十年後,此刻無非是懶得裝了而已。
“不過,謝大哥你來得正好,我也有一事與你相商。”歐陽靖看向謝滄行,那雙眼冷靜得如一座湖。“當年你是否去過折劍山莊,見過一戶姓殷的人家?”
另一邊,由于歐陽靖的反常态度,衆人也逐漸沉寂下來。淩波小聲問龍溟:“雖然先前答應過小少爺會助他一臂之力,但如今這情形,實在令人束手無策。”
龍溟心說我也挺糾結的,要他上刀山下火海都好說,但涉及到人類對妖魔的偏見他是真不知道怎麼幫忙。
皇甫卓坐在樹墩子上,雙臂支在膝蓋上捂着臉。此前他一直在逃避現實,覺得父親雖然行為過激,但總歸是為了皇甫家和正義公理。身為四大世家之一,該做什麼父親心中肯定有數,無需他一個孩子插嘴。如今他眼睜睜看着皇甫一鳴與初心背道而馳,生死的天平上放了他的摯友與另一條鮮活的性命,血淋淋的事實從未以這般殘酷的方式展現在皇甫卓眼前,逼着他擡起頭、張開眼,直視他父親的罪孽,強迫他做出抉擇。
夏侯瑾軒輕輕拍着皇甫卓的背,興許這麼做能給他帶來聊勝于無的安慰。他同樣聰慧,這段時日跟着歐陽靖也多多少少意識到了點什麼,但因為蕭長風此前一直平安無事,所以也放松了警惕。如今東窗事發,蕭長風猝死,夏侯瑾軒也一時無法做出應對。
衆人情緒正低落着,隻見歐陽靖與謝滄行走了回來。
二人出去甚至不到半柱香時間,歐陽靖的神情便已趨于平靜。——這邊是所謂的人在遇事時會暴露出的另一面吧,謝滄行如是想。
“小豆芽……”
結蘿還想說些什麼,歐陽靖合上眼對她搖了搖頭,她便最終什麼也沒說。
“卓二哥、瑾軒哥,你們過來一下,有事相商。還有,”歐陽靖環顧衆人,“各位哥哥姐姐,我打算這就動身前往雲州。想要和我同去的,現在可以開始收拾行李了,等大家都準備好後,我們就出發。”
“嘿嘿,”謝滄行摸摸胡須笑道:“我有種預感啊,武林公審這件大事解決後,咱們就都有好日子過咯……”
沒過一會皇甫先回來了,隔了很久夏侯瑾軒也回到了客房。歐陽靖又分别叫走了淩波與龍溟。瑕看着好奇,拉着夏侯瑾軒問道:“小少爺和你們說什麼了啊?”
夏侯瑾軒搖搖頭:“隻能說是……解了我心中疑惑吧。”
“……啊?”
“說來話長了。瑕姑娘先去收拾吧,等去了雲州,阿靖應該會和我們所有人言明計劃。”
“這家夥肯定已有計劃,但還需要時間深思。”皇甫卓恰巧路過,便插了句嘴,“瑕姑娘既想知道,我也但說無妨。歐陽他隻叮囑我從心而為即可,等到局面發展到一定程度,他自會出來接盤。”
“那麼,皇甫兄的打算還是如方才所言了?”
“正是。我已決定為姜兄極力開解,說姜兄與那位盤曉均是正直善良之人,罪不至此。縱然當衆反抗父親……我也無悔。”
“那小少爺不就是什麼都沒說嗎!”瑕不解,“大少爺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夏侯瑾軒敲敲掌心:“唉……我能想到的也半斤八兩。也不過是将姜兄之罪一件件搬出來開脫,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希望能夠說服衆人。阿靖聽罷我們的想法後,也隻讓我們按部就班去做,并非多說什麼。”但他依舊隐約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