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甚至仔細演算過一次,在當時那樣的客觀條件下,兩個幾乎沒有相識可能的社會個體,需要多少股力量的偶然推動,才可以建立和保持長期的連接。
因為保送存在專業限制的關系,馮瑄填完書面申請不久後還是決定放棄。他慎重考慮過,純粹的數學領域不是他未來想要深耕的範疇,這一條捷徑并不适合他。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他的申請書并未正式向外遞交。隻是不知為何,理論上早該被丢棄的一張紙卻被他的班主任保留了下來。
再者,馮玥的媽媽當時咨詢的海中老師想必不會隻有一位,但剛巧是他的畢業班老師最為熱心。同樣,胡老師手裡的資料數量成百上千,可随機抽取出來的樣本他的确在其中。
不過,這些看似巧合的因素,很容易讓人忽略了後來冥冥之中的必然。
就算馮玥那晚沒有去幫忙收拾行李,但之後總會有看到資料的機會。
馮瑄就起了那樣的一個名字,吸引到她的注意亦是不可避免。小孩子的好奇心與生俱來,在成人看來的魯莽行事,用無知者無畏來解釋也顯得順理成章。
這座橋,馮玥造了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剩下那百分之一,多虧了馮瑄的高三班主任。沒錯,還是那位樂于助人的胡老師,一如既往的熱心腸。
那一屆申請書上的通訊地址,統一用了高中所在的具體位置。所以馮玥的信,自然是寄給了海陵中學高三年級的馮瑄。
第一次寄信,什麼也不懂,她甚至信封上連對方的班級都沒寫,畢竟資料上也沒提幾年幾班的具體信息。
能加上高三年級這幾個字,還是她沾沾自喜地推測出來的結果。
這封信順利地從蘭陵出發,成功到達了海陵。
然後是海中的收發室,可惜無人簽收,門衛隻能無奈地把信寄放到了高三的教室辦公室。
但這不是它最後的命運,因為它被有緣人無意當中發現了。
極度優秀的學生,即使畢業了也很難被老師淡忘,馮瑄就是這樣的典型。
班主任的通訊錄裡有他的聯系方式。馮瑄接到胡老師的電話,得知這封信的存在時,心裡其實是詫異的,因為他不記得自己會在什麼場合留下過學校的地址。
同城郵遞的速度很快,這封信第二天就到了馮瑄的手裡。
信封上有寄信人的地址,來自蘭陵,城市他是認識的,可對信,他依然毫無頭緒。
除此之外,還能看到寄信人的字迹。
很難形容具體的特點,不醜,但也不屬于他熟悉的字體中的任何一種。如果硬要說,那就是很像還沒形成風格的階段,一筆一劃,橫平豎直,工整得過了頭。
打開之後,剛才腦子裡出現的有些荒誕的想法得到了證實,這封信确實就是個小孩子寫的。
這個叫馮玥的小姑娘,家住蘭陵,目前還在讀小學五年級。
信的開頭部分,有大量的篇幅在表達她的感慨,說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遇到過和她名字這麼像的同學。還反問馮瑄,是不是也和她一樣的驚訝。
馮瑄當然沒有。單字的名字本就正常,更何況,馮這個姓氏和王這個偏旁,也絕不小衆。
寫信這種交流方式和當面對話的一個不同在于,前者是非即時的,不用管對方的反應如何,寫信人隻用在意自己是否表達地盡興。
想必馮玥書寫時是很暢快的。
小姑娘在信裡講解自己名字的由來,坦誠她一開始不認識“瑄”字,查了字典才知道是什麼意思,還問他的名字是如何起的。
信紙翻到下一張,又是很長的一段話。
馮瑄快速提煉要點,終于明白寫這封信的孩子是如何能聯系上自己,同時也意識到,這趟旅程能順利通關實屬不易。
小姑娘明顯不知道高考的具體時間,以為他還沒高中畢業,好奇地打聽之後的暑假他要如何度過,有沒有出行的計劃。
還主動告知自己的假期安排,提及她父母推薦的兩個旅遊地點相沖突,她很苦惱不知該投誰一票。
快到考試時間,馮瑄加緊看完,終于來到最後一行。
小孩兒提了一個請求,問他可不可以給自己寫一封回信。說她一直保管家裡的信箱鑰匙,但她還從沒有收過别人寫給她的信呢。
把信紙折好放回信封後,馮瑄趕在鈴聲結束前,最後一個進了考場。
這場考試是他大一下學期期末考的最後一門,走出考場,就意味着和海大的第一學年正式告别。
讀到信末的時候,馮瑄内心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在他的人生閱曆裡,感性的瞬間極少。幾乎他做的每一個決定,背後都有理性的分析來支持。
一個行動不應該沒有它的意義,哪怕是看場電影或是去操場跑個步那樣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應當有個理由,說得難聽點,就是獲益,他可能由此資訊被擴充亦或心情得以調節,這些都是定義得出來的好處。
而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回信,很抱歉,他一時間想不出任何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