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元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醫療器械的觸手,她的生命,她的存款,就在這些觸手冰冷的環繞中,逐漸告亡。
想到自己這半年來,前半輩子辛辛苦苦賠笑背鍋,當牛做馬賺來的百萬存款就這麼被抛進無底洞一樣的治療深淵裡,沈一元心髒再次抽痛,床頭的儀器檢測到她的異常心跳,一如既往地發出尖銳警報。
“滴滴滴滴滴滴——!!!”
警報一響,護士醫生撞門而入,巨大的撞門聲響猛地闖出冰冷蒼白的院門,沈一元被病痛折磨得筋疲力盡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她聽見巨大的聲響,但是看不見闖進來搶救她的白衣們,她感覺枯竭,但這聲音宛若承載着她的自由意志一樣 ,在此刻她灰白而枯瘦的感覺裡,如此喧嚣,那樣鮮明。
沈一元拼盡全力,擡起一根手指,往聲源處觸摸,但還沒有完全擡起的手指,立刻被一些着急的手按下。
“病人情況不好,準備除顫器!”
自由……自由……
這是沈一元作為牛馬死亡前的最後夢想。
就算活着的時候自嘲打工皇帝,全年無休掙窩囊費,但沈一元從來沒有發過瘋。
她無親無友,生活的重壓圈住了她的腿腳,她拘束而自抑地活了三十年。
就在半年前,她終于攢夠了底氣本,百萬存款一達标,她就沖進了老闆辦公室,對這個常年以捏她這顆軟柿子為樂的周扒皮老闆,怒罵十五分鐘,發洩了所有舊恨後,她把離職報告甩在老闆臉上,揚長而去。
出了公司門,沈一元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終于辭掉了這個沒有五險一金還無限制壓榨她的工作,她開始是大笑三聲,然後拿出她的全損智能機,破天荒打了輛順風車。
上車開始,沈一元戴上口罩,壓下帽檐,就開始無聲嚎啕。
她回想三十年來的尖酸苦辣,當這些冰冷的過往終于化成滾燙的存款進入口袋,沈一元哭了很有一會兒,想到這又控制不住地發笑。
她又哭又笑的異常還是被拼車的同座發現了,她比他們先下車,下車前聽見他們嫌棄而後怕的吐槽:“那女的是個神經病吧……”
沈一元社畜多年,對他人的背後議論早已習慣。
她習慣性忍氣吞聲,僅僅是無聲咧嘴。
很阿Q地在心裡偷偷覺得勝利道:她有一百萬了,管你們怎麼說呢。
辭職後第一站,沈一元就去了醫院做體檢。
從前沒錢,全身體檢的費用她舍不得掏,身體有點小病小痛都是強忍,美其名曰鍛煉身體強化免疫力。
現在有錢了,辭職了,心裡松快了,沈一元立馬就想給身子養好,然後帶着她健康的身體去享受人生!
她要自由,她要富有!
苛刻自己三十年,是時候活出個人樣了。
沈一元躺在儀器上檢查心髒時,還美滋滋地想她也要學網上說的那樣,把自己重新養一遍。
現在有錢了,不止要把自己重新養一遍,更要好好愛自己。
沈一元那時不知道,厄運早在暗處蟄伏已久,就等她夙願将成,幸福滿足之際,給她緻命一腳,再次把她踹進深淵裡。
拿着絕症病曆的那一刻,沈一元晴天霹靂,眼前發黑。
她一下站都站不住,醫生似乎司空見慣,及時伸出手扶住她。
她聽見醫生溫厚而無奈的勸慰聲,讓她好好照顧自己等等。
沈一元再也繃不住,大哭起來。
她哭得驚天動地,惹得隔壁診室的醫生病人都來看她。
後來那些住院的老爺爺老奶奶聽說她得了不治之症,也都可憐她來勸解她。
可是沈一元都聽不見,她害怕、恐慌,她然後憤怒,質問命運為什麼就對她這樣殘忍。
大家都是人,憑什麼就她活成這樣,她拼了一輩子,憑什麼就她活不出個人樣?!
把她逼急了,信不信她直接擺爛了!
可真到終了,她還是沒有勇氣一走了之。
她怕啊,她很怕。
她怕死。
手術一做,存款被吞噬掉一半。
住院半年,她負債累累,一朝回到二十年前。
躺在病床上,沈一元隻覺得深淵悚立于腳側,天際洪水倒懸于頭頂。
她在病痛的身體折磨和存款歸0的精神折磨裡,終于凄慘離世。
死前的最後一秒,沈一元走馬燈看完她的社畜一生,絕望地發現她到死也沒活出個人樣。
于是她怨恨,轉而憤恨,最後不由憤怒地淚指蒼天:“狗老天,下輩子我當狗也比做人強!”
……
痛,特别……特别痛……
護士小姐,太疼了,等會再打針吧……麻煩了。
“阿元這是說什麼話,師兄妹之間不談麻煩。”
男人的聲音,男護士?
什麼時候來的男護士。
“護師?師妹不必擔心,師父她很好,不需要誰護着。你血脈快醒了,先緊着自己,把自己照顧好,莫操心旁人了。”
說話間,那個男護士似乎俯下身了,離得她很近,她聞到他身上那種幽微的冷香,然後額角還多了溫柔的撫摸。
沈一元呆了呆。
接着男護士捋了捋她的頭發,應該是整理整齊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可是他還沒有走。
更沒有直起身子遠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