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說:“謝謝你。”
“我沒做什麼。”
“你做的,比你知道的要多。”
*
喬燃将毛巾從褚行昭的肩頭緩緩抽下,動作盡量溫柔。地面已經鋪了防滑墊,她蹲下身将他雙腿擦幹,再次檢查了浴凳的固定結構,這才緩緩站起身。
褚行昭仍維持着先前那個姿勢,雙臂自然垂落,腿部半敞着被浴巾包住,下垂無力,背靠着瓷磚牆面,一副“動不了了”的樣子。
他低頭喘了兩口氣,頭發被蒸汽打濕,貼在額前,顯得疲倦又安靜。眼睫低垂,眼神裡藏着一層近乎透明的倦意。
她看着他一動不動,問:“好了沒?”
他輕輕搖頭,像個累極了的孩子:“沒力氣。”
她抿着嘴笑了笑,眼神卻在他身上緩緩掃過。
每一個動作、每一寸肌肉都在“控制”之中。
他還在演。
連剛剛起身的動作,他都沒有試圖做出一點預備姿态——小腿垂落角度略外翻,大腿肌肉放松,脊椎略後仰,手指也隻是虛搭在毛巾邊緣,沒有任何撐起身體的迹象。
這是一種徹底地将“主動性”讓渡出去的姿态。
她走近兩步,蹲下,盯着他看了幾秒,才悠悠開口:“你還想讓我把你抱回床上?”
他沒說話,隻是看着她,似乎在等。
那一眼裡,藏着一點微妙的東西,不是撒嬌,也不是請求,而是一種安靜的信賴——你如果願意,我就讓你抱。
喬燃“啧”了一聲,擡手在他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你現在多少斤了?你以為我還是幾個月前那個三天兩頭抱你回病床的小護士?”
他沒反駁,反而順勢輕輕向她方向側了一下肩,像個倒向她的孩子,喃喃一句:“那時候你說,‘放心,我抱得動’。”
她一愣。
回憶瞬間浮上來,是某個深夜他出汗發熱,她抱着他從輪椅上轉到床上,那時他說自己太重了,她毫不猶豫地說:“我抱得動。”
她沒有立刻接話,視線落在他垂落的手腕上——那隻手依舊搭着毛巾邊緣,掌心朝上,微張,像是等着她遞過來什麼,也像是在等待她決定:要不要“接住他”。
她低聲笑了一下,口吻溫柔卻帶着點調侃:“現在我是真的抱不動了。你康複訓練太好了,肌肉長回來不少。”
“那怎麼辦?”他看着她,語氣竟有一點點無辜。
“怎麼辦?”她挑眉,“你躺這兒得凍着?”
他說:“你抱不了,就扶吧。”
她瞥了他一眼:“你現在站得比我還穩,用得着我扶?”
他笑了。
喬燃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走到他身側,拿了個幹淨的大浴巾搭在他肩上,一點一點擦幹他背後未幹的水珠。
他安靜配合,像是徹底放空了控制權,把自己整個人交給她的掌控。
她看着他這一副“癱在水邊,等你收拾”的姿态,忍不住笑出聲:“你還真是入戲太深。”
他說:“我隻是想你再看看這個樣子的我。”
“喬燃。”
“嗯?”
“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我癱了才喜歡我。可你喜歡照顧我,是事實。”
“那種‘被你需要’的感覺,讓你能安心。”
喬燃沒說話,隻是拿毛巾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動作輕到像羽毛擦過肌膚。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也想試試——如果我不需要任何人,也不許任何人靠近,是否就……不再擁有你。”
“所以你還想演癱?”
他沒應聲,隻是擡頭看她,那眼神裡沒有撒謊的成分,坦白而脆弱。
喬燃低下頭,扶住他肩:“起來吧。”
他沒有立刻動,像真沒力氣那樣靠着她。
她輕輕歎了口氣,扶他站起來的過程裡,他的手虛虛搭在她背上,動作小心,膝蓋依舊呈現“支撐不足”的狀态。可她知道他可以自己走的。
可他不願意。
或者說,他願意為了她,“假裝”需要。
從浴室走回病房那短短幾步,他腳步拖得極慢。她扶着他,走得也比平時更耐心。
仿佛他們重新回到了那段最初的日子——她照顧他,他信任她。
隻是這一回,他不是真的需要。
而是心甘情願地讓她“以為他需要”。
這種默契,比任何語言都更深刻。
*
他們回到病房,他坐在床沿,喬燃彎腰幫他擦腳。他依舊沒動,甚至連腿都不擡一下。她看着他,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
“褚行昭,你現在真的有點……黏人。”
他低聲應了一句:“嗯。”
“你就不怕我哪天膩了?”
“你不會。”
“為什麼?”
“因為你也離不開我——不管我走着,還是癱着。”
*
她沒有反駁。隻是慢慢将他腿收好,拉起薄被,替他蓋住身子。
床頭的燈還沒關,光落在他睫毛上,打下一片恍惚的影。
她坐在床邊,沒走,也沒再說話。
他伸出手,牽住她的指尖。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待着。
那一刻他們都知道,這場遊戲裡早已無所謂“誰在照顧誰”。
他們隻是,在彼此構建的那個溫柔幻覺裡,願意繼續扮演——願意失控,也願意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