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說了……你别說了好不好……”
她的聲音抖到發不出音節,隻剩下氣流與抽泣。
喬燃的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打在他被子上,燙得像是燒紅的針頭。他原本以為這三天,她大概已經崩潰過一次了,等到他醒來,她會強迫自己冷靜些,可現在才發現——她不是好了,她隻是……撐到現在才徹底塌了。
褚行昭一時說不出話。
他明明是想逗她笑的。
那句“從T6升到了C5”,他原本是想打趣,讓她别哭,告訴她“我沒事,你不用太擔心”,哪怕是一句冷笑話,也算他還能掌控一丁點氣氛。
可現在她哭成這樣——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弄巧成拙了。
他低估了她承受的東西,也高估了那句玩笑的意義。那不是安慰,那是撕開現實的刀口,是在她試圖逃避時把真相又塞回她嘴裡。
“對不起。”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低聲說了這三個字。
“不是你的錯。”她搖頭,眼淚卻根本止不住,“是我的……”
她哽了一下,像喉嚨卡着刀,“你是為了救我才摔下去的……要不是因為我……你根本不會……”
她說着說着,嗓音越來越顫,眼睛紅得像要裂開,“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我那天居然還在想着……我是不是喜歡你恢複了的樣子……”
“你在樓道上拉着我跑,我都看傻了……我從來沒見你那樣……你跑得那麼快,根本不像個病人……”她的語速忽然變快,像是想抓住一點還沒碎掉的什麼。
“你知道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你跑嗎?”
她哽咽着說出“最後一次”這四個字時,聲音一下子塌了,整個人像失去了力氣,跪坐在床邊,腦袋貼着他的胳膊,哭得一點形象都沒有。
褚行昭閉了閉眼,喉嚨像被刀尖撬着。他想伸手去摸她的頭,想拍拍她說“沒事”,可他現在連擡一擡手臂都需要借助支架。
他感覺不到她的溫度,隻能感受到她的重量壓在自己左肩,那是他現在僅剩還能感覺到的地方。
肩膀能微動,手指不能彎,胸腹無力,腹肌、背肌都無法協同,連咳嗽都難。
他想咽口水,結果喉頭一緊,胸腔發出一陣細小的悶響——是氣息沒走通。他眼前一黑,突然意識到:如果現在他痰多一點,隻多一點,他就可能會被自己的痰嗆死。
——C5截癱患者,最常見的死因之一:呼吸道阻塞。
他被這個想法劈得一下愣住。以前這些術語,他在裝病的時候研究過無數遍,那時候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真正體驗。
可現在,它成了說明書,标注在他每一寸骨頭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想讓她看出自己剛才那一下短暫窒息。他還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
“我……”喬燃哭了太久,整個人近乎麻木,“我一直想告訴你……其實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出事的……我不是希望你恢複、然後失去你……我隻是……”
她說到這,擡頭看他,整張臉都是淚。
“你現在連一個擁抱……都給不了我了……”
褚行昭心口狠狠一震,眼角仿佛被針紮了一下。
他确實抱不了她了。
連手指都不能彎,怎麼抱?
那種心髒被空落的感覺,終于在這一刻以最真實、最不可挽回的方式落在了他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輕聲問:“……他呢?”
喬燃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
她擦了擦臉,像是已經沒有多餘力氣組織語言,隻是淡淡地說了句:
“被抓了。”
說完,她又沉默了。
這個“他”,他們都知道是褚沂陽。
可她沒有說過程,沒有說是怎麼被抓的,沒有說他有沒有掙紮、有沒有後手——她太累了。
這三天她撐着不睡、撐着給他擦臉換水、撐着一遍一遍簽字、确認手術、跟醫生溝通……她已經,沒法再多說一個字了。
他看着她。
她現在的模樣憔悴得像一隻被大雪壓塌的枝丫,眼神空了,表情也空了,隻有手還握着他的袖子,死死不肯松開。
他忽然覺得,比起截癱,更痛的是這個——她還在身邊,卻像碎了。
而他,已經沒有辦法擡起胳膊沒有去把她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