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連頭都擡不高,隻能仰着脖子等别人靠近。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今天卻坐在最中央,風靜、光足,所有人都站在他面前,等他點頭。
她忽然有些恍惚。
這個男人,哪怕坐着,也比任何人“高”。
*
儀式無主持。
兩人站在一起,沒有誓言交換,也沒有冗長的獻詞。
隻是喬燃俯下身,輕輕将他頸間的扣子解開一顆,然後把一條細窄的銀色戒指輕輕戴在他不能動的左手無名指上。
她低聲說:“我願意。”
褚行昭的手指動不了,隻能靠她調整角度,把戒指緩緩套好。
他也低聲開口。
聲音極輕,幾乎隻能她一人聽見:“我也願意。”
*
全場一片安靜,沒有掌聲,也沒有起哄。所有人隻是靜靜看着這一幕——
看一個癱瘓的男人,靠着他所愛之人的手,完成一次關于承諾的“舉動”。
不是擲地有聲。
隻是——不容退路。
*
儀式結束後,褚行昭坐在場中央。
他沒有被推走。
他說,他想看所有人離開。
一個一個地,親眼看着他們走出草地,帶走祝福,帶走舊事,帶走旁觀——隻留下他和喬燃,還有這片隻屬于他們的甯靜。
*
賓客散場時,天色已昏黃。
草地上的椅子慢慢被收起,玫瑰枝随風輕擺,儀式拱門仍立在那裡,像一道短暫打開又緩緩閉合的結界。
褚行昭坐在原地沒動。
他腰部固定着,不能前傾,隻能靠在椅背,頭稍微偏向一側,眼裡像是殘留了一點光,也像什麼都看不見了。
喬燃站在他身後,雙手搭在輪椅把手上,沒有說話。
他們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最後一批人從草地邊離開——江弋先走,陸書言對他們點頭緻意,許從瑤沒有道别,隻是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
像所有舊章落幕時的安靜謝幕。
沒有誰說再見,但他們都知道——
再見不需要說了。
*
回到室内後,男護工将褚行昭擡回了輪椅專用的護理床上。
換掉西裝、卸下腰撐、取下頸托、拔掉微型咳痰機的貼片、松開胸口三重束帶……一項一項,他像是被慢慢拆解的儀式遺物,被還原回一個日常的截癱病人。
他的左手還戴着那枚細窄的戒指。
一動不動。
喬燃坐在床邊,握着他的手。
良久,他輕聲說:“有一點遺憾。”
她低頭看他:“哪一點?”
“今天你那麼漂亮,我連抱你一下都做不到。”
喬燃沒笑,隻是把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肩頭,然後靠過去,把頭枕在他頸側——
就像曾無數次一樣,伏在他不能回抱的身體上,聽他一點一點地吐出那些撐着走到今天的喘息與沉默。
“沒關系。”她說,“你不用抱我。”
“我抱你。”
他眼神動了一下,像想反駁,最終卻沒說出口。
*
窗外天色完全暗下來。
院子裡的燈一盞盞亮起,柔和得像是舞台謝幕後的燈光,不刺眼,也不刻意,隻照亮彼此的存在。
喬燃替他整理好胸前的薄毯。
動作輕柔得像在收拾一個遠途回家的旅人。
她沒有再說愛他,也沒有再重複願意。
她知道都不需要了。
從今天開始,他不再演“病人”,她也不再演“照護者”。
他們就是這樣了——
一個坐着,一個陪着;
一個不動,一個始終在場。
不多一句,也不退一步。
褚行昭偏頭看着她,忽然低聲道了一句:“你還記得這個詞嗎?”
“哪個?”
“——鈍刃。”
喬燃愣了一下,随即輕輕笑了。
“當然記得,”她說,“鈍刃最不顯鋒芒,但割得最深。”
她轉頭看他:“我們就是這樣吧。”
不是快刀斬亂麻,不是轟烈愛恨,而是帶着時間的沉與命運的鈍,一點點把彼此磨進去,再也拉不開。
褚行昭輕輕點了點頭。
“疼過了,才算真的刻進去。”
*
風吹過窗外的草木,夜色極深,而他們在彼此眼中,終于歸于一處。
這把鈍刃,終于落下,卻不是刺向誰。
是用來剖開這個世界,讓他們有一個縫隙,能彼此栖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