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王槊”這個名字,都是當年丹書達所取。
丹紅卻自顧自地笑道:“要不我為你取個字吧。”
她倒是不管什麼倫理綱常,跟開玩笑似得,也不等王槊給個答複,便緊接着道:“以槊止戈,便叫……”
“使安。”
“如何?”丹紅朝他眨了眨眼。
王槊卻明顯怔住。
他愣了好半天,才看向丹紅,緩緩道:“這句話……與當年丹叔所說之意,十分相似。”
丹紅也是一愣:“我父親?”
王槊點頭:“我的名字便是丹叔所取。”
民間孩兒不好養活,更何況是孤兒寡母,是以王槊兩歲以前一直都沒有取名。
後來劉珠聽說新搬來的鄰居曾是個有學問的大戶人家,便牽着剛學會走路的王槊,帶上一筐地瓜上門拜訪,請他為自己的孩子取個名字。
當時丹書達聽說了他們的境遇,感慨北州民生多艱,并未收下禮物。
“幹戈者,相生相克耳,以幹禦戈,終無甯日,不如以槊強力破之。”王槊複述着當年丹書達所說的話,“故為我取名‘槊’。”
這還是劉珠請丹書達寫下來的。
她說:“希望這孩子長大後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從何而來。”
丹書達将這句話寫下來後,又道:“若不能讀書習字,又怎麼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呢?”
遂做了王槊幾年的開蒙老師,詳訓诂,明句讀。
王槊還記得自己跟着丹書達學習時,一擡眼瞧見榻上牙牙學語的丹紅,在暖陽下歪頭注視了一陣兒,忽然朝他咧嘴一笑。
孩提時的記憶許多都已模糊。
這個笑卻依舊明亮柔軟。
這些事,丹紅自然是忘得幹幹淨淨,隻不過聽王槊提起,腦海中隐隐約約冒出一點兒家裡有個陌生小孩讀書的印象。
“居然是這樣嗎……”丹紅喃喃,面上帶了幾分怅然。
沒想到,在與父親天人兩隔十餘載後,竟會在某一個觀點上,産生不謀而合的感受,像是垂髫之年埋下的種子,即便被重擔所迫置之不理,也在悄然間萌芽開花。
丹紅将這份怅惘的情緒珍藏到心裡。
她又帶上得色笑望王槊:“那我為你取的字如何?”
王槊撇開視線,他垂眸笑道:“謝你所贈表字。”
這件事不過是丹紅心煩意亂時“好為人師”的随口一提,她卻不知道日後王槊當真以此為字。
她為王槊取的字,也會随着對方的赫赫戰功響徹朝野。
隻是現在,兩個平民百姓漫步于田間,迷茫的是未知的前路,操心的是今年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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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半月,姚黃又來登門拜訪。
這次她卻是明眼人都能瞧出的心神恍惚。
寒暄的時候走了好幾次神。
直到屋裡就丹紅與她二人的時候,姚黃終于耐不住開口:“姐姐,李公子說他有一批貨物要運回莫都,問我願不願意随商隊回一趟莫都。”
“他不去?”丹紅捕捉到言下之意。
姚黃搖頭:“他還要忙在北州的商務,暫時不打算回去。不過趙叔會随商隊一同回去,到時候我要到北州來,委托商隊再帶我回來就是。”
丹紅聽她的意思,大約是已經心動了,但還有些顧慮。
姚黃與丹紅不同,她本就是莫都郊外窮苦人家的孩子被賣到大戶人家,莫都有她的家人朋友,她也一直惦記着他們。
“你顧慮什麼呢?”丹紅溫聲詢問。
姚黃猶豫着說:“不知道……怕、舍不得姐姐吧……”
丹紅明白了,她笑着說:“和家人團聚,過得快活,就不要回到這裡了,相信李公子也有這樣的本領,能幫你留在莫都。”
“可是……”
丹紅打斷她:“我又不是難以自理的小孩子,在這裡一樣過得很好,你不必惦記我。”
姚黃眼睛霎時間紅了。
“到了莫都記得給我來信。”丹紅笑着說,“給我講講莫都這幾個月來的變化。”
她說着,心頭忽然鬼使神差般冒出一個念頭。
丹紅垂着眸子,輕輕說:“今年的春闱快結束了吧?”
“待你抵達莫都,殿試的結果也應該出來了。”
姚黃看向丹紅。
丹紅微微一笑:“這可是三年一次的熱鬧,你得在信裡好好給我講講。”
姚黃眼中的淚水積蓄更多。
顯然是想到什麼,心疼起丹紅來。
“好。”姚黃重重點頭,像是擔下什麼重要的任務,又問,“姐姐需要我給……葉公子帶一些話嗎?”
丹紅稍稍怔忪片刻,随後搖搖頭:“不必。”
過了一會兒,屋外邊走過一道身影,往廚房去,姚黃沒注意到,倒是丹紅盯着熟悉的背影看了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