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卻問:“敢問,顧斯蘭與我父親當年遭遇的案子,可有關聯?”
李懷瑾絕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看似與現狀毫無聯系的問題。
不過他略一思索,便想清楚其中關竅。
大約是從姚黃那裡獲知了什麼消息,又不想明說暴露“間諜”,才繞了個圈子。
他微笑道:“什麼樣的關聯?”
丹紅瞧他的笑,就知道他十有八九猜出來,心裡暗罵這家夥一百個心眼子,遂直言道:“方家受損,顧斯蘭如何竟自保?”
“本也與他無關。”李懷瑾笑道。
他又頗為嘲弄地多說了幾句:“他倒是命好,本以他的學識,到老都未必能夠上侍郎的門檻。而今不過區區十數載,便晉升尚書,時也,命也。”
“隻可惜德不配位。戶部尚書這個肥差,倒愈加激發他的貪念。”
聽李懷瑾的意思,當年那場大案牽涉甚廣,才叫顧斯蘭撿了便宜,能一路飛升尚書一職。
丹紅微微皺眉。
她輕聲喃喃:“東宮之亂……”
李懷瑾面不改色:“這樣說吧,即便是如今在朝官員,也有半數與此案有所牽連,隻是幹系不深,仕途受損罷了。”
他的語調沒什麼變化,隻是聽着便莫名冷漠。
丹紅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懷瑾好奇似得打量丹紅一眼,饒有興味地說道:“若叫我來說,自然是先朝廢太子受人蠱惑犯下大錯,牽連許多朝中衆臣,以緻三省六部大量官員流失。”
丹紅猛然醒悟過來。
他這話的意思,是他李懷瑾身為局中人,有且隻能有這一個答案。
當今聖上便是在東宮之亂後得以登基。
他這位太子殿下,也是既得利益者,自然要堅持自己的正統合法。
那換句話說,便是事實并非如此。
想通李懷瑾言下之意的丹紅愕然看向他,沒想到他竟會将某種辛秘這樣随意透露給她這個不相幹的人。
不過仔細想想,正是因為丹紅與此事幹系不大,更是人微言輕,李懷瑾才會有此一言吧。
丹紅輕歎了口氣。
态度全不似得知驚天秘密那般惶恐不安,倒是平靜又無奈的模樣。
她頗為自嘲地輕笑一聲,依舊堅持問:“依閣下看,我為父親翻案的可能有幾成?”
李懷瑾給了兩個截然相反的詞兒,雲裡霧裡的:“輕而易舉。難如登天。”
但丹紅聽懂了。
她微微颔首,又問:“不知公子可否為在下講解何難何易?”
“易在舉證,難在君心。”
丹紅沉默不語。
二人默然凝視着眼前卷浪拍岸的激流。
丹紅忽然問出一個與方才所談毫無關系的問題:“公子跳下去的時候,想的是什麼?”
她偏頭,盯着李懷瑾補充:“千秋偉業、宏圖霸談?抑或是兒女情長、牽腸挂肚?”
李懷瑾因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一怔,繼而搖搖頭:“什麼都沒想。”
丹紅嘴角輕輕彎起,這個平和的笑似乎不帶任何含義,隻忠實呈現丹紅的情緒,她也什麼都沒再說,徑直轉身離開。
雖然中途發生了一個小插曲,這次踏青總還是輕松愉悅的。
幾人盡興而歸。
姚黃靠在一旁睡着了,錢月則為她小心地披上一條薄毯。
下車分道揚镳後。
丹紅喚住前去開門的王槊。
“再陪我走走?”她指了指屋外的田間小徑。
地裡的小麥正在拔節,綠油油長成一片,屬于丹家的那塊地被人毀了大半麥苗,但在王槊的精心伺候下,長得與其它田裡一般茂盛。
小路兩邊已經冒出一簇一簇的草葉,其間夾雜着些許心急的花苞。
前頭的一段路,兩人都沒說什麼話。
好一陣兒,丹紅忽然問:“王槊,你二十一了吧?”
她記得哪回聊到過,王槊大她兩歲。
落她半步的王槊“嗯”了一聲,等待丹紅的後文。
丹紅又問:“生日什麼時候?”
“臘月裡。”王槊給了個含糊其辭的回答。
丹紅也沒有細問,而是扭頭笑盈盈問他:“要我給你補個禮物嗎?”
王槊沒吭聲,沉默地搖搖頭,實則在心裡悄悄說:在去年臘月,他已經收到了最美好的禮物。
“你已經及冠,該取個字的。”丹紅又說。
沒得到回應。
這确實不是個好回答的話題,尤其是對于王槊這種向來不善言辭的人。
北州鄉野裡雜草一樣長出來的人,要什麼取字冠禮?
連王槊的讀書識字,都是得幸于有一個出身大族被貶至此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