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下來後。
王槊端着洗腳水走進老母房中。
正鋪床的劉珠瞧見這一幕,立刻讓他放下,口中嘟囔道:“我還沒到走不動道的地步,不需要你給我端水洗腳。”
王槊放下水盆,卻在原地直挺挺地跪下,把他即将要随邊軍做一個秘密任務的事情禀明母親。
劉珠聽完久久不語。
王槊端端正正叩下三個響頭,又開始說明自己對這一個月裡母親衣食住行的安排。
劉珠卻打斷他:“是丹紅那家夥想要吧。”
王槊立刻否認:“是我自己想去,那位李公子的出現帶來了這樣一個好機會。”
劉珠不知道他具體去做什麼,隻覺得跟着邊軍總不會有好下場。
她本就瘦削的身軀如風中殘燭般顫抖着。
“你同我說這些……”劉珠聲音嘶啞,“我便是不許你去,又有何用?”
王槊沒聲兒了。
他已經做好一切規劃,方才所說自然隻是通知母親。
“你去吧!”劉珠的嗓子破音,“頂好是死在外邊!我這把老骨頭也活膩歪了,不需要人養老送終!”
“娘!”王槊懇切地望向她。
劉珠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猛地踢翻那盆洗腳水,溫熱的水濺了王槊一身:“滾!現在就去吧!我是老了,還沒到動不了的地步,不需要人在床前獻這假殷勤!”
王槊不肯走。
他跪着俯身将腳盆擺好,也不顧身上濕漉漉,再度向劉珠磕頭:“兒子不孝,惹母親動怒。”
王槊言辭真摯地說:“隻是在北州這樣的亂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兒子若是不想法子得貴人相助,莫非要一輩子為朝不保夕的生活擔驚受怕嗎?”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劉珠問。
王槊堅定地答:“是。”
沉默許久許久,劉珠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她面上的每一絲皺紋,都像是老木上的紋路,死闆又滄桑,可聲音裡卻帶着顫抖與哽咽:“你要去邊軍的軍營,那就仔細找找,說不準你的死鬼爹還在哪個疙瘩角苟命,找不着回家的路,等着你把他領回來呢。”
王槊明白她是要自己記住父親的離去。
他再一次俯身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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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王槊又是早早起來,去叩丹紅的房門,在丹紅被攪了清夢的惱怒中交代自己今日的去向。
再受丹紅一句“神經”後,挂着笑離開。
被鬧醒的丹紅怎麼也睡不安生,隻好不情不願地起床梳洗。
出門時恰好遇上早起的劉珠。
老太太瞅見她,隻冷哼一聲,沒搭理丹紅。
丹紅一琢磨,就知道老太太八成是把王槊出遠門的鍋扣到自己身上了。
倒也不算全然冤枉了她。
及至午後,王槊便回來了,還領着兩名仆從。
丹紅瞧他們面熟,聊了幾句後确認,這是王槊從李懷瑾府上薅回來的。
李懷瑾倒是對王槊很是器重。
雖然丹紅服軟的時候說“不知道老太太吃不吃得慣自己做的飯”,可王槊又不會當真要她洗手做羹湯,遂聘請李懷瑾府上兩名仆從,在這段時間裡照料劉珠的衣食住行。
把一切安排妥當後,王槊猶不放心。
丹紅送行的時候,他還接連不斷地詢問丹紅是否一定會等他回來,聽得丹紅心煩意亂,恨不得把他一腳踹出門去,省得他錯過時辰。
最終,人還是按時離開了。
人走遠後,丹紅卻又怅然若失地站在門口。
她撫着心口,總覺得心跳得厲害。
王槊離開一旬,劉珠的氣也漸漸消了,和丹紅相安無事地處着。
丹紅倒是嫌那些仆從們做的菜味道哪裡都不對——她的嘴倒是比天王老子還挑。
隔三岔五往雲城跑,既幫錢月打理鋪子,又到李懷瑾處打探消息。
王槊的消息沒打探出多少,倒是從李懷瑾那裡得知不少貴族私密,比起她當年在顧尚書府上聽到的那些人雲亦雲、似是而非的消息真切不知道多少。
如此,丹紅便更加樂意去李懷瑾那兒晃悠。
某天晚間用餐,劉珠忽對丹紅道:“最近村上的風聲你聽見沒?”
“說我在城裡有個大老爺相好?”丹紅挑眉。
劉珠一時語塞。
她當丹紅整日不着家沒聽說這些傳言呢。
誰曾想她是全然不在意。
不過想想也是,她和王槊的婚姻本就是弄虛作假的,這會兒哪怕當真找了個相好,也怨不得誰,隻怪王槊一門心思建功立業沒看住媳婦。
丹紅卻半真半假地笑道:“老太太且安心,我是向那位‘大老爺’打探王槊的消息呢。”
劉珠嘴上說着不信,神色已然輕松許多。
即便沒有王槊在其中調和,兩人相處着也是和諧。
劉珠不怎麼管丹紅往哪兒去,不過丹紅出門前總要提前給老太太說一聲,兼每日向兩名仆從詢問老太太的近況。
不過老太太那位便宜侄子時常來訪。
丹紅不大樂意與之相處,出門的次數也漸漸多起來。
她若是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定不會放心将劉珠交到兩名仆從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