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前,陳清輪在莫畿的客棧詢問三人的打算。
——後半程路他都沒單獨尋過丹紅,也許有幾分養傷的限制,不過大部分時候,他都跟個幽魂一樣在隊伍裡徘徊注視着丹紅,也不知這些日子裡他究竟有沒有琢磨出個所以然。
詢問這個“打算”,并非隻是獲知她們的去處。
而是陳清輪本身就是受命安置她們的人。
清楚她們的打算,才好做後續的安排——比如,需不需要隐藏身份。
誠然,這是一件不管做何選擇都利弊相織的事。
悄然入莫都,可以避免許多流言蜚語,但身份不明,若叫有心人查到,容易生出事端。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要是讓某些膽敢在獄中動手的狂徒先一步發現,說不準還敢暗中加害。
若是表明身份大張旗鼓回莫,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從北地撈回來什麼人,雖然會讓那些家夥察覺到風吹草動,但也能叫他們顧忌太子,不敢輕舉妄動。
最重要的是,過了明路,李懷瑾的下屬可以正大光明調遣東宮守衛保護她們。
這其中的彎彎道道,李懷瑾并未和方夫人明說。
端看她如何抉擇。
并且李懷瑾還提前讓陳清輪做好兩套準備,任方夫人選擇,做足了仁君的姿态。
方夫人顯然也在糾結。
她能想到這些事,但作為“山中人”,她除了那些生死陰謀外,更有許多身外名要在意。
有時候,流言蜚語也是能逼死人的利刃。
她活到這把歲數,對此看淡許多,可她的女兒如今不過十七,經此大難回到物是人非的莫都,如何能承受異樣目光與背後的指指點點?
方夫人在兩難之際,默然看向丹紅。
丹紅不過比顧衡卷大了兩歲。
也不知她是怎樣的想法?
方夫人看過去,陳清輪也不得不看向丹紅。
丹紅謙卑地笑道:“我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自然跟随夫人左右。”
聽到這話,陳清輪耳邊莫名響起丹紅那日在山洞裡說得話——她怕死,怕沒錢,怕一輩子籍籍無名、碌碌無為。
真是奇怪,明明已經過去了好多天。
為什麼這聲響還是如此清晰?
方夫人兩手分别握緊了丹紅與顧衡卷的手。
顧衡卷在這時終于明白過來,堅定地看向母親:“阿娘,既回到莫都,有些事女兒早晚都是要面對的。走了這一遭,叫女兒明白,這世上隻有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方夫人眼中漫出淚花。
她重重點頭:“好,小輩尚不懼流言,我這虛活了十餘年的長輩,又豈能畏縮?”
這便是做下了選擇。
丹紅瞧出方夫人情緒不定,深知她看着溫和,卻最是要強的性子,絕不願在小輩面前痛哭流涕,遂以送客為由,退出房内。
——倒是“送客”這個借口,叫陳清輪倏忽間産生點心猿意馬的感覺。
不過很快被他自個兒察覺,又掐了下去。
丹紅落後半步,送陳清輪出院子。
這是一所位于交通要處的大客店,配着好幾間院房,隻是院子也不大,充其量走個幾次呼吸的工夫,腳尖就要碰到門檻了。
陳清輪放慢步子,丹紅也跟着放緩。
始終和他保持着半步的距離。
就這麼一二十步的路程,竟叫他走得心煩意亂,想把丹紅拉住問個明白。
可他連自己想問什麼都說不明白。
臨到門口,陳清輪遲遲沒有擡步出去,也不知道在醞釀着什麼。
丹紅摸不清這小子的心思。
就像當時在客棧裡,原本隻打算壓壓他的氣焰,方便日後支使他,也不知哪裡出了問題,叫這小子黏上她,大言不慚起“求娶”的事兒。
他既然生出那樣的心思,丹紅又恐他後邊的路程鬧不安生。
結果他卻安安靜靜,像從沒出過那段插曲。
現在忽然跟大門口的石獅子樣杵着。
“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陳清輪突然開口。
丹紅覺得好笑。
特意站着向她報備這個做什麼?
她客氣地“嗯”了一聲。
什麼後文都沒有。
叫絞盡腦汁的陳清輪更煩了。
不見丹紅的時候煩,見到她卻更煩,這怎麼叫人搞得明白?
他憋着氣,又冷着聲問:“丹姑娘與公子做的交易,又打算何時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