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滞。
方夫人還沒有做好會見故人之子的準備,不知作何情态。
其她人則是明裡暗裡看向丹紅,從她的反應裡判斷該對面前之人呈何态度。
隻有進來的青年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專注的目光定在丹紅身上。
“葉公子。”丹紅施然道禮。
葉啟澤這才如夢初醒,立刻擡手向方夫人行晚輩禮,又同在場所有的姑娘們問好,并不帶一點兒架子。
他這個人,最是溫柔和善。
半生順風順水慣了,自帶着一股從容不迫的氣韻。
今天倒是丹紅頭一回瞧見他急切到失态的模樣。
于是丹紅的心裡重新評估着自己對于葉啟澤的份量,思索着如何再估算得精準些。
她沒問葉啟澤從何得知自己回到莫都的消息,單收斂了笑意,安靜地站在方夫人身側。
除了見面那一聲問禮,似再無其它可說。
于是葉啟澤的千言萬語被堵在喉嚨口,他隻能用癡癡的目光乞求着丹紅的垂憐。
還是方夫人先打破僵局。
她朝葉啟澤點點頭,微笑道:“複川,别來無恙。”
葉啟澤字複川。
他恭敬地回應長輩,不因兩家芥蒂有任何态度上的變化。
關于他對丹紅的求娶之心,雖未經三書六禮,但顧家人或多或少都聽到些風聲,彼時的顧斯蘭尚不知大禍将臨,還與方夫人商量着要将丹紅贈與葉家,以免傷了兩家和氣。
至于丹紅到葉夫人手下會遭到怎樣的對待,那便與他們無關了。
隻是方夫人不允,耽擱一時。
再後便是無暇顧及這件事。
是以,即便顧家沒有被抄,丹紅未受牽連,她八成也是不能安穩嫁進葉家的。
方夫人曾想過收丹紅為義女,讓她以顧家女的身份出嫁。
這樣的事情實施起來本就阻力重重,而今顧家已沒,更是無從施行了。
她暗暗歎了口氣,看着面前眼下帶着疲态,眸裡卻分外明亮的葉啟澤,感慨着好事多磨,恐還有得他操勞。
——方夫人不曉得丹紅在北州已經嫁過人。
實際上,她對葉啟澤很是滿意,也希望丹紅能嫁給這個端方清正的晚輩。
隻可惜世上千般事,半點不由人。
幾句寒暄後,是葉啟澤先提出:“夫人可否容晚輩與丹紅單獨一叙。”
方夫人看向丹紅,見她朝自己微微颔首,随後側身示意葉啟澤同她到後邊的小院。
這幾步路裡,二人皆是無言。
葉啟澤思緒紛雜,那些思念、懊悔、歉意與決然糾纏在一塊,一時間分不出個輕重緩急,恨自己隻長了一張嘴,說不清這萬般念頭。
他卻不知道,先他兩步的丹紅正冷着臉在心裡打算盤。
當她站定,轉頭看向葉啟澤時,表情沒什麼變化,眼睛裡卻漫着粼粼水光。
“葉公子要叙什麼?”
丹紅稍微壓低了一點兒聲音,聽着就像是帶上些失落的低沉。
用詞雖無情,語調卻透着若有若無的情意。
葉啟澤攥了攥拳頭,從懷中掏出一枚羊脂玉佩遞給丹紅。
這是塊異形玉佩,上邊雕刻着一尾生動的遊魚,右側順着雕刻出的水紋斷開,即便不知它來曆的人,也能一眼瞧出它還有另一半。
這是定情時葉啟澤贈與她的信物。
魚水相歡,從中間水紋分開兩份,二人各取其一,不規則的紋路獨一無二,唯有他們手中的兩塊玉佩可以嚴絲合縫。
隻是丹紅入獄後,多次送信無果,咬牙将屬于她的那塊玉佩附信送出。
但求這塊上好的玉,能增添一點她這封求助信的份量。
可惜最終還是石沉大海,這塊玉佩也不知去向。
此時此刻,丹紅掃了眼躺在葉啟澤掌心的玉,既沒有伸手去接,也沒有關于玉佩、關于牢獄之災的任何質問。
她擡眸,輕聲問:“公子這是何意?”
“物歸原主。”葉啟澤将玉佩遞到丹紅身前,她隻要擡擡手,就能把玉佩取回去。
丹紅卻無動于衷:“本就是公子的玉,暫存我處,兜兜轉轉又回到公子手中,我何苦再拿回去。這塊玉太貴重,于我如小兒持金,徒惹是非。”
葉啟澤聞言,心中一痛。
他匆忙閉了閉眼,再睜眼後,依舊遞着玉佩,口中堅定地說:“那你就把它丢了、當了,我給出的東西絕不收回,任君處置。”
“我已經丢過一回。”丹紅依舊不接。
葉啟澤道:“丢了我找回來,當了我贖回來。物歸原主,天經地義。”
“若是我把它摔了呢?”
“那就把它補好,再交還給你。”
哪怕它被丹紅折騰到千瘡百孔、一文不值,它永遠會被堅定地遞到丹紅面前。
隻要她願意接下。
饒是鐵石心腸,也會因這番話動容。
丹紅心中暗暗感慨:這樣頑固又赤忱的情意,叫自己如何不會深陷其中,盲目相信依靠呢?
她伸出手,勾住玉佩上端的系帶。
沉甸甸的玉佩被這根繩子吊起,在丹紅的掌心下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