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緊緊擁住顧衡卷,輕聲道:“想恨就恨,沒什麼資格不資格的。他将你帶到這世上,用貪污所得供養你時,也從沒問過你願不願意啊。既然你來到這世上,短短數十年,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顧衡卷嚎啕大哭着,口中近乎崩潰地不斷喃喃道:“我要還債、五百萬兩白銀,我要還債、我一輩子也還不完……”
其實丹紅并不大能理解顧衡卷的想法。
但看着從前天真爛漫的小姐如此痛哭流涕,她也不免心如刀割,将顧衡卷按在自己懷中,貼着她的鬓角安慰。
周叔離開的時候,顧衡卷的一雙眼睛腫得像兩個大紅燈籠。
他笑了聲,促狹地說:“小小姐與孫小姐待字閨中時一模一樣,也是個愛哭的小丫頭呢。”
他們約定後日方夫人回訪方家。
盡管方夫人表面上恢複了一家主母的氣度,但在目送周叔背影消失後,還久久不曾回神,可見心中千頭萬緒尚未平息。
顧衡卷從未見過自己的曾外祖父。
自然沒有如母親般的近鄉情怯。
她輕捏母親的袖口,在方夫人看向她時,小心翼翼地問:“娘親,曾外祖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方夫人陷入深遠悠長的回憶中。
半晌,她才緩緩道:“他是個完人。”
年少成名,深負皇恩,曆三代不改其志,實為朝堂之中流砥柱,隻可惜天妒英才,令他中年喪妻、晚年喪子,茕茕孑立,十幾年不敢再見唯一的親人一面,偏偏老天爺還讓他在這世上苦熬着,乃至知天命之年,卻仍參不透天命為何。
從前烈火烹油,而今門前冷落。
連親孫女都不敢提他。
另一頭的丹紅已經打盆井水,絞好帕子欲為顧衡卷哭腫的眼眶冷敷。
顧衡卷立刻從她手裡接過濕帕,往臉上囫囵一抹,繼而綻開個笑:“多謝丹紅姐,我自己來。”
去方家拜訪的前一晚,陳清輪趕回莫都。
馬蹄聲停在院門外。
守夜的護衛瞧見是他,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先被他喚出來,詢問丹紅住那間房。
随後快步走到丹紅房門前,腳下一頓,擡手正要敲門。
“吱呀”一聲,門從裡邊打開了。
丹紅穿戴整齊地站在門内,看上去還沒準備休息。
她打量着風塵仆仆的陳清輪,納悶道:“做什麼?”
陳清輪收回手。
屋裡明亮的燈光撲出來,灑了他一身,把那陣連夜趕路的疲憊滌蕩一清,反照得眸子亮晶晶。
“丹紅。”陳清輪激動地說,“咱們私奔吧!”
丹紅:?
本因夜深人靜而泛起的那點困頓懵然瞬間被這話吓跑了。
她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問:“你說什麼?”
不等陳清輪作答,她又擡手止住對方話頭,免得他再吐露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丹紅指向門外,嚴肅地說:“現在,你趕緊找個歇腳的地方好好睡一覺,清清你滿腦子稀碎的破爛念頭。”
陳清輪這一路趕過來,覺得自己清醒的可怕,堅決不肯承認自己腦子糊塗了。
他道:“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
“父親如今雖不答應,可隻待咱們生米煮成熟飯,他自然無計可施。”
丹紅氣得額間青筋都要暴起。
“生你個頭,趕緊給我滾!”
見丹紅真的生氣了,陳清輪隻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放棄,道:“好吧,我還有一計……”
“閉嘴。”丹紅打斷他,“你若真心想娶我,該去想辦法勸說你的父親,而不是要我在這兒陪你暢想。”
她面露嘲諷:“你現在無法堂堂正正迎我,就算用盡伎倆娶得我,日後在你陳家,我又有何立足之地?怎麼,想把我騙進門再整治?”
陳清輪立時啞口無言。
“我非此意。”陳清輪垂下眸,“我隻是……”
“……隻是怕有人捷足先登。”
丹紅眼睛一跳,下意識以為有人将葉啟澤找上門的事情透露給他,才叫這小子急匆匆星夜趕來。
不過她再細想來,覺得以陳清輪的個性,恐怕剛打個照面就要質問,絕不會在這兒可憐巴巴的說着“怕”。
于是丹紅眼皮微撇,半垂着眸子,作落寞狀。
“你想說什麼呢?”
眼圈已然紅了。
她側過臉,像是要回避正對的陳清輪,卻恰恰改變原本背光而立的姿勢,令屋裡的燈火照亮她的側臉,反射出晶瑩的淚光。
丹紅仰着頭,唇角下壓,似遭受羞辱般怒道:“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輕賤的人嗎?”
陳清輪心中一慌,忙不疊擡手上前,想向丹紅解釋。
卻被丹紅揮手推開,又退回門前台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