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在陳清輪使人于戶部走動時,葉啟澤一個外部新官,幾乎是第一批獲知相關訊息的人。
當那日他掀開簾子,與循聲望來的丹紅四目相對。
葉啟澤才終于感受到那顆因空落而焦躁不安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萬幸,她平安回來。
此時此刻,葉啟澤覺得自己已經别無所求了。
趕牛車的車夫見他候在車旁,沒有同車上姑娘告别的意思,隻好動手收拾車上的雜物,想着給這位公子騰出個位置。
“走吧。”丹紅對車夫說。
車夫動作一頓,正要詢問那位公子如何處置。
葉啟澤卻先一步道:“車夫請先行,我随其後。”
車夫瞄了眼穩坐其後的丹紅,見她沒有再開口的打算,縱是對這二人的關系一腦門糊塗,也隻得驅使牛車慢慢啟步。
他又頻頻後觑,看到那位公子當真緊随一旁,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即便他趕車再怎麼小心穩重,也免不了車輪、牛蹄揚起的塵土,何況這一路少說個把時辰,難道這位公子打算跟一路嗎?
雖然方家位于城中偏僻處,可他們從永安巷出發,這路上免不了途經鬧市。
麻衣短打的車夫在前,素面朝天的姑娘攏着行李在後。
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卻像個小厮一樣跟在牛屁股邊上。
不能不引人好奇注目。
甚至有好些人顯然認出葉啟澤,駐足猶豫要不要上前攀談,隻瞧此情此景,怕不慎揭了人家的短,反生嫌隙。
車一刻不歇地行,周邊來往不斷的嘈雜,車夫卻隻覺得像是掉進泥沼般窒息僵硬。
他多想求求後邊端坐的那位姑娘,要不還是讓旁邊那位公子上車吧。
搞得跟遊街示衆似的。
但瞧瞧人家非富即貴的模樣,車夫又怕自己人微言輕,胡亂開口反招惹事端。
猶豫了一陣,終于下定決心預備旁敲側擊下,卻聽到後邊的姑娘道:“葉公子這是要追回這枚玉佩嗎?”
他餘光裡瞧見丹紅傾身,指尖勾着系帶。
脂膏般的玉墜懸在她的掌下,随着牛車行動晃晃蕩蕩。
那玉佩瑩潤的光澤與流暢的雕刻,令車夫急急拉住愚笨的畜生,生怕牛走得不安穩,颠落這枚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寶貝。
丹紅卻“咯咯”笑着,随手将玉佩抛給葉啟澤。
接着她轉頭揚聲道:“車夫,快些!這般速度便是落日也趕不回去呀。”
車夫無法,隻得按照她的吩咐催促拉車的牛。
心下期待着那位公子真是沖着玉佩來的,拿到玉佩後就不要再跟上來了。
可惜事與願違。
牛車“骨碌碌”跑了一陣兒,後邊便傳來追趕的腳步聲。
車夫根本不敢往後看,主顧沒發話,他也不敢停下來。
“阿紅!”他聽見那位公子焦急地喊。
丹紅單手撐着一邊的腮幫子,穩坐車上,平靜地問:“物歸原主,葉公子還窮追不舍做什麼?”
葉啟澤不顧失态,抓着牛車邊緣,竭力向丹紅遞去那枚玉佩:“葉某想追回的,隻有我的阿紅。”
丹紅沒有接。
她的目光落在抓住橫木的那隻手上。
握筆的手因用力突起青筋,橫木的倒刺在上邊刮出道道紅痕。
她心裡想:瞧,多得是人要掏心掏肺的對我好,何必要惦記一個差強人意的王槊?
丹紅又反複咀嚼着“惦記”二字,随後自嘲般輕笑一聲,總算是願意沖破萦繞在心頭那股陰霾,好好看清楚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什麼時候成這種優柔寡斷、念念不忘的人了?
竟然拖了這麼久,才肯正眼瞧瞧肺腑中總是無端端燃起火氣的根本緣由。
丹紅暗暗告誡自己:既然知道是什麼原因,就該徹底放下,不要再庸人自擾了!
她伸手,卻沒有取走葉啟澤遞來的玉佩,反将玉佩塞回他的掌心:“你給我的信物,卻無法将我的音信送到你的手上。”
“葉公子,你叫我如何再相信你?”
葉啟澤堅決地說:“絕不會有第二次!”
丹紅将他的手推回去:“有沒有第二次,看的是以後,而非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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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輪氣呼呼地跑出來,正打算在二人間橫插一腳,卻忽然一頓,仔細打量起葉啟澤的形貌。
這一身精細綢衣,衣擺處卻沾滿塵土,領口雖然細緻打理過,但汗濕後的衣物還是軟趴趴扒在頸上,更别提稍顯淩亂的碎發,帶着些濕意粘在鬓角額間。
可謂狼狽。
陳清輪剛剛光顧着警惕,都沒留意到他這副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