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啟澤這家夥,不會是跟着丹紅的車一路跑過來的吧?
想想他是在丹紅下車後,從牛車側邊轉出來的,陳清輪覺得自己這個猜測又準了幾分。
他一把按住放下行李的車夫,指指外邊的葉啟澤,放低聲音問:“他們一塊坐車來的?”
車夫鬧不清這三人的關系,又見這也是個錦衣束冠的公子,隻得老老實實把真實情況一五一十說出來。
肯定了陳清輪的猜測,他心中更是氣忿。
從永安巷到方老爺子的住處,少說也要走一個時辰,葉啟澤可真是好本事,就這樣跟在牛車後邊吃了一路的灰,也不怕明天腿腳酸脹,下不得地、上不了值!
正當陳清輪陰暗腹诽的時候。
方老先生從茅屋裡走出。
眼見着葉啟澤端端正正地上前向方老先生行禮。
更近些的陳清輪兩步拉近,長臂一伸,熱絡地攙扶着老先生,露出極其親近的笑容,毫不見外地說:“老先生怎麼出來了?丹紅剛回,我正要喚她進去見禮,正好續上咱們那盤棋。”
也不知他那場已經走投無路的死局有什麼好續的。
但誰看不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方老先生卻偏偏拆他的台:“君之棋藝,無話可說。”
陳清輪讪讪一笑。
丹紅請示過老師後,回房收拾自己的物件,一扭頭才發現葉啟澤和方老先生相談甚歡,相與入内,反把陳清輪落在後邊。
他不甘落後,快步追上去。
等丹紅進入屋内,發現葉啟澤與方老先生正在手談,陳清輪則氣鼓鼓坐在一旁。
棋盤上的殘局已經被葉啟澤盤活了。
雖還是劣勢,卻沒到一開始絕境的地步。
丹紅并不清楚這盤棋先前是什麼模樣,但看這盤棋的底子,就知道這不是葉啟澤能下出來的,再瞥一眼陳清輪臭到不行的臉色,一切昭然若揭。
自丹紅走進屋,陳清輪更是坐立難安。
他冒着火星子的眼睛都快把葉啟澤後腦勺盯穿了,隻覺得這家夥着實可惡,一過來就搶他風頭!
好在葉啟澤為人處世很是周到。
數個來回後,他拈棋沉思許久,終于放下棋子,朝方老先生歉疚一笑:“晚生愚鈍,實在難以為繼。”
方老先生看破不說破,也放下棋子,與他笑談幾句。
旁觀的陳清輪真是像吃了黃連般苦到不服。
尤其是葉啟澤告退的時候,丹紅還主動相送。
他想跟過去,又實在找不到理由,再想想二人你侬我侬的,别給他氣個好歹出來,還是“王不見王”為好。
于是陳清輪盯着棋局折騰老人家,硬要和他再來一局。
另一頭丹紅送葉啟澤到門口。
他忽然道:“見老先生屋裡有本《松雪齋集》,倒叫我想起些往事。”
丹紅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那是葉啟澤以為的“初見”。
丹紅捧着被漏雨泡花的仿畫在假山後抽抽嗒嗒,引得路過的葉啟澤上前查看,得知她手中那幅畫正是自己閑來仿的《鵲華秋色圖》,贈與顧家公子,卻因丹紅保存不當全數暈染開,十幾歲的小姑娘擔心受主家诘難,躲在假山後邊哭得淚流滿面。
葉啟澤見狀一時心軟,答應下再作一副,幫她偷天換日,遮掩過去。
因作畫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丹紅便因為這幅畫需要時時與他接觸。
一來二去,情愫暗生。
實則——
丹紅要比葉啟澤知道的更早了解他。
在丹紅及笄之前,她就一直盤算着自己的終生大事。
這可不是太着急了。
若是拖幾年,保不齊哪天就會被夫人賜給管家小厮配婚,抑或是不幸叫哪個公子少爺看中,讨去成個沒名沒份的房裡人,充其量混上個姨娘,還是伺候人的下人。
丹紅絕不甘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一向不會坐以待斃。
是以常常暗中觀察府上的客人,在下人的閑談中搜羅這些人的信息,最後才選中葉啟澤。
那幅仿畫其實壓根毫發無傷。
丹紅盜取書房的廢紙,選擇與畫紙相同的材質,費了好些工夫勉強仿出這幅畫的色塊,再用雨水浸泡、放于陰暗潮濕處任其發黴,就是葉啟澤這個畫者,都認不出這幅面目全非的畫是不是出自他手。
這也是以防萬一。
她雖觀察良久,覺得這位葉公子寬厚良善,可萬一他不把小小婢女的哭泣放在眼裡,不願浪費時間為一個婢女免受懲罰,她還有一條退路。
大不了就說是自己弄錯了畫,糊的是一幅廢紙。
好在葉啟澤沒有辜負她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