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長陵郡王府到了。”
車簾掀開,日光傾瀉而入。齊瑀甫一睜眼,便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裡——那瞳仁清澈得像是雨後的晴空,不染一絲塵埃。
他微微一怔。
他的四弟生得這樣一副容貌,若為女子,怕是禍水之姿。可偏偏是個男兒身……
不知是福是禍。
“長陵。”臨别前,齊瑀終究忍不住開口,“莫與安廣王走的太近,做中立者,不卷入任何一方勢力,才能安然度過這一生。”
八年來,齊玥親眼看着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兄長,一步步被削去鋒芒,謹小慎微如履薄冰。而她這個無權無勢的郡王,反倒活得恣意些。
這一次,她沒有如往常般順從點頭。
“大哥不站隊,可曾真正安穩過?”她擡眸,目光灼灼:“大哥從不站隊,卻也如履薄冰,身在皇家,哪有什麼安然一生?”
她頓了頓,低聲道:“日後,我會與七叔減少來往,但大哥,你也要保重。”
齊瑀勾起唇角,蒼白的面容也因此多了一分鮮活。
“長陵,回吧。”他放下車簾,聲音隔着紗幔傳來,“大哥回了。”
齊玥站在原地,望着馬車漸行漸遠,一顆淚毫無征兆地砸在地上。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青石闆,那滴淚轉瞬蒸發,了無痕迹。
仲夏悶熱,齊玥毫無食欲,隻用了半盞酥山,便吩咐備水沐浴。
侍女們魚貫而入,又悄聲退下。連竹最後離開,卻仍守在門外,不敢遠離半步。
氤氲水汽中,齊玥褪去朱紅朝服,層層衣衫滑落,最終隻餘一件素白中衣。
她踏入浴桶,溫熱的水漫過肩頸,才将最後的遮蔽除去。
水波輕晃,映着如玉的肌膚。
疲憊随着蒸騰的熱氣漸漸消散,可今晨上官時安的話卻蓦然浮上心頭
>常陽王,長姐還未曾歸府,這旨意就由臣替長姐先行接下<
真的沒回來嗎?
齊玥閉目,仔細回想上官時安說這話時的神情。
少了平日的戲谑,反倒乖順得反常。
她在撒謊。
可若蕪姐姐已經回府,為何不來接旨?
是抗拒這樁婚事?
還是……另有隐情?
齊玥猛地睜眼,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水珠順着下颌滾落,耳畔漸漸清晰。
她倏然起身,水花四濺。
“王爺?” 連竹聽見動靜,急忙跟上,“可要備馬?”
“我自己去。”
齊玥束發更衣,步履如風。
連竹望着她被風帶起的衣袂,以及沿途輕顫的花草,暗自歎息。
這兩日,王爺的心,怕是比這暑氣還燥。
·
南明王府。
齊玥未等通傳,徑直闖入。
這一次,她沒有停留,沒有猶豫,步履如飛,直向東院,那個在院牆外栽滿玉簪花的院落。
三年緊閉的院門此刻竟開了一線縫隙,院牆兩側的玉簪花沾着晨露,比昨日開得更加嬌豔。
花香濃郁得幾乎要滲入骨髓,證實了她心底的猜測。
可臨到門前,她卻躊躇了。
這已不是兒時可以随意闖入的閨閣,而她也不再是那個不受男女大防約束的孩子。
齊玥僵在原地,鬓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是近鄉情更怯?”
熟悉的戲谑聲在身後響起,齊玥猛然回頭,隻見上官時安站在一丈開外,臉上挂着慣常的玩味笑容。
一抹绯紅瞬間爬上雙頰。她慌忙背過身去,卻控制不住餘光仍瞥向那道門縫。
見她這般情态,上官時安先是一怔,随即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後退兩步,輕咳一聲:“長姐今早巳時就回來了,舟車勞頓,午膳後便歇下了。現在應該……”
他突然上前,俯身在齊玥耳畔,将雙手背在身後,挑眉道:“你今日是怎麼了?從前也沒見你這般……”他故意拖長音調,“這般急不可耐,活像個登徒子。”
“急不可耐?登徒子?”齊玥猛地轉頭,羞惱交加,“上官時安,你今日真是混賬至極!”
見她氣得臉頰通紅,上官時安反而更來勁了。
他斜倚廊柱,火上澆油:“怎麼?要不今日就請回?我不介意親自送客。”
“你……”齊玥本就绯紅的臉此刻更是漲得通紅。
“時安,幾年過去,你還是這般欺負阿玥。”
這個聲音讓齊玥心頭一顫。
三年光陰,給那人添了幾分清冷氣質,可那雙碧玉般的眸子依然溫婉如初。她還是那樣,讓人移不開視線。
齊玥強迫自己垂下目光,規矩地落在對方腰間玉佩上。
碧玉随着步伐輕輕搖曳,在遠天藍色的百疊裙擺間若隐若現。
上官時安頓時收斂了玩笑神色,規規矩矩地站直身子,與齊玥并肩而立:“長姐,我隻是和長陵說笑。”
他悄悄拽了拽齊玥的衣袖,“是吧,長陵?”
積壓的委屈突然湧上心頭。齊玥一把甩開他的手,将衣袖背在身後,倔強地抿着唇。
“……”上官時安摸了摸鼻子,認命般地低頭:“長姐,我錯了。”
見昔日總愛捉弄自己的時安吃癟,齊玥忍不住嘴角微揚。
她的蕪姐姐,果然還是最護着她的。
可當她擡眼時,卻直直撞進那雙碧潭般的眸子裡。笑意瞬間凝固,她慌忙别開視線,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