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長廊,行至國子監東閣,齊浔停了下來,瞧了殿内兩眼,擡了擡手,一旁的宦官便往閣内走去。
“長陵,你可知何為治國安邦之本?”
齊玥瞧着宦官進了東閣,聽到齊浔的聲音連忙收回視線,
她垂眸思索,讓答案在唇齒間多停留了幾息:“治國安邦當以民為根、德為綱、法為矩、賢為用,四者為要。”
齊浔大笑出聲,下一瞬卻咳了起來,蒼白的面容霎時漲紅,身形微晃。
一旁的侍從慌忙上前攙扶,他擡手制止,從袖中取出一方錦帕掩唇。
“聖上!”齊玥心頭一緊,下意識上前半步。
齊浔将帕子收回袖中,指尖在龍紋玉佩上輕輕摩挲,聲音仍帶着幾分喘:“無妨。”
稍稍緩和,方繼續剛才的話,“上官女傅不愧是大燕才女,她将你教導的很好。”
齊玥從前常去南明王府,齊浔作為天下之主,知曉這些事她并不意外,但帝王此刻提起,必有深意。
她垂眸恭敬,“上官女傅才學淵博,臣受益匪淺。”
齊浔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話鋒一轉。“這樣的女子若是早早嫁于他人,豈不是我大燕一大損失。”
這句話落在耳邊,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袖中的手指不自知的攥緊衣角。
她深深一揖,聲音比之前低了幾分,“上官女傅才德兼備,确是我大燕不可多得的人才。”
“朕記得,先帝曾贊上官氏女:閨閣之秀,當世無雙。”齊浔突然話鋒一轉,“長陵,你以為如何?”
齊玥猛地擡頭,正對上帝王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裡面翻湧着她讀不懂的情緒,卻讓她想起狩獵時,猛獸戲弄獵物的眼神。
“臣……”喉間幹澀得幾乎不成調。
齊浔不等她回答,自顧自道:“上官女傅與常陽王的婚約乃先帝所賜,朕即使有意多留她幾年,卻也不能不顧先皇旨意。”說罷,便是一聲惋惜。
齊玥隻覺得耳邊嗡鳴作響,眼前一陣發黑。
她死死咬住舌尖,才勉強維持住面上的平靜,可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中衣。
“臣……鬥膽……“她的聲音細若蚊蠅,“不知婚期定在何時?”
齊浔勾着笑,在侍從的攙扶下走進偏殿落座,緩緩道:“禮部挑在三月十六。”
陽光透過樹蔭縫隙斑駁地灑在殿内,齊玥盯着那道光影,忽然想起十年前初見上官時蕪的場景。
那日也是這般明媚的陽光,那人執卷而立的身影就這樣烙在了她心底,可今日……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長陵。”
齊浔忽然指向殿外。
齊玥木然望去,隻見天際烏雲翻湧,方才還明媚的日光轉瞬便被吞沒,一陣疾風穿堂而過,卷起她绛色衣袂。
“要變天了。”
齊浔意味深長地說道,指尖輕叩案幾,“就如同這天氣,有些事看似已成定局,實則……”
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緊接着雷聲轟鳴,豆大的雨點砸在殿外的青石闆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齊玥怔怔望着暴雨傾盆而下,忽然明白帝王話中深意。
是實則皆有變數嗎?
殿外雨幕如織,一個身着绛色衣袍的少年匆匆趕來,袍角已被雨水浸透。
十三歲的齊珵已初具少年風姿,行禮時脊背挺得筆直,唯有滴水的鬓角透出幾分稚氣。
“皇叔,四哥。”他的聲音清朗中帶着恰到好處的恭敬,目光卻在掠過齊玥時閃過一絲擔憂。
齊浔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不動聲色道:“今日是上官女傅第一次教學,珵兒可有何收獲?”
齊珵剛要開口,卻瞥見齊玥不安的臉色,他眼珠轉了轉,說道:“回皇叔,上官女傅今日講《鹽鐵論》,說治國如烹小鮮,火候太重會焦,太輕則不熟,侄兒以為,這道理不僅适用于治國,為人處世亦是如此。”
齊浔聞言輕笑,“這話倒新鮮。上官女傅對此又有何評述?”
齊珵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齊玥,才脆生答道:“女傅說,分寸二字最是難得。就如宮中新進的嶺南荔枝,快馬加鞭能保新鮮,但若路途颠簸太過,反而會損傷果實。就像府上新來的江南廚子,蒸鲥魚時若多蒸片刻就老了,少蒸片刻又腥。”
殿外雨聲漸密,齊浔指尖在青玉茶盞上輕輕一叩,發出清脆的聲響。
“哦?”齊浔将茶盞緩緩轉了個方向,“如今朝中對南疆用兵之事,長陵,你認為是該急火快炒,還是文火慢炖?”
齊玥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這分明是借齊珵之言問政于她,若答得不好……
她深吸一口氣,垂眸恭敬道:“回聖上,臣以為南疆之事如同這雨勢。”她望向殿外漸急的雨幕,“驟雨易生澇,細雨方能潤物無聲。”
齊浔指節一頓,茶盞停在半空。檐角雨水串珠般墜落,在石階上濺起細碎水花。
“說下去。”
“南疆逐水草而居,若大軍壓境,他們便如驚弓之鳥四散逃竄。"齊玥聲音漸穩,"不若效法前朝羁縻之策,許以互市,徐徐圖之。”
齊珵挺直身闆,行了個禮,“侄兒覺得……該像春日裡放紙鸢,風起時松一松線,風緩時緊一緊線。”
“好一個松緊之道!”齊浔忽然撫掌大笑,笑聲卻引出一陣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