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平息後,他深深看了齊珵一眼:“珵兒也長大了。”
殿外雨勢漸急,豆大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齊浔起身負手而立,望着檐角垂落的雨簾,玄色龍袍在雨光中泛起幽暗的色澤。
“來人,備辇。”
齊浔邁步向殿外走去,卻在經過齊玥身側時微微一頓,“長陵。”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明日早朝,朕要聽你詳述這羁縻之策。”
說罷,他輕緩踏入雨中,侍從們慌忙撐起華蓋跟上。
齊玥望着那抹漸行漸遠的玄色身影,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
雨勢漸緩,細密的雨絲化作朦胧的霧氣。齊珵忽然扯了扯齊玥的袖子:“四哥,你衣袖濕了。”
她這才驚覺半幅衣袖已被雨水浸透,方才心神震蕩,竟未察覺自己一直站在殿門漏雨處。
绛色衣料貼在手臂上,隐隐透出内裡纏繞的素白束帶,這是她每日必須小心遮掩的秘密。
她慌忙後退一步,卻撞上了身後的青銅燈架,燈台搖晃間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四哥。”齊珵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少年溫熱的手掌讓她稍稍回神。
“四哥,是身子不适嗎?”
齊玥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隻是昨夜沒睡好。”
她低頭擦拭衣袖時,像是才想起一般,問道:“珵兒,你怎會來這?”
“是皇叔的意思。”
齊玥心頭一震,這才明白過來,今日聖上為何召見她,為何會提到上官時蕪和常陽王的婚事,又為何會将齊珵請來。
這一切不過是聖上精心設計的試探罷了。
她壓下心頭驚駭,目光落向遠處的宮人,并無異常,蹲下身與齊珵平視:“珵兒,回東閣吧,莫誤了學業。”
齊珵點頭,行至偏殿外又轉身走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錦帕塞進齊玥手中,才踏步離去,一旁的内監連忙撐傘跟在身後。
齊玥望着手中的錦帕,這才發現掌心不知何時已被指甲掐出了幾道月牙形血痕。
就像不知何時起,她對蕪姐姐的仰慕已化作蝕骨的妄念。
雨幕中,上官時蕪撐着一把素青油紙傘,踏着濕潤的石階緩步而來,紅色官服被雨水浸透了一角。
“見過女傅。”齊珵對上官時蕪行完學生禮,才往東閣走去。
上官時蕪走至偏殿外,沉靜如水的眸子落在齊玥被掐出血痕的掌心。
齊玥指尖微顫,捏住錦帕,手指不着痕迹地将藏入袖中。
上官時蕪的目光隻輕輕掠過,雨絲飄搖間,兩人視線在雨中短暫相接。
睫毛上沾着細小雨珠,唇線微微松動,素手輕擡,将油紙傘向一側斜了幾分。
“郡王衣衫濕了。”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若不及時更衣,恐染風寒。”
是啊,在旁人眼中,她們隻是郡王與女傅,連親近些的舉動都會惹人非議。
看着地上兩人被雨水暈開的倒影,她藏去平日的情緒,低聲道:“多謝女傅關懷。”
上官時蕪眸光微動,指尖在傘柄上收緊了幾分,素青油紙傘遮去她大半面容,隻餘一抹淡色的唇線。
雨絲斜斜地穿過傘沿,在她肩頭籠上一層水霧。
齊玥望着那道身影漸行漸遠,绛色官服在雨幕中漸漸暈染成模糊的暗影,唯有地上淺淺的水窪裡,還倒映着素青傘面最後一角殘影。
“長陵郡王。”身後傳來内侍的聲音,“聖上命奴才送您出宮。”
她回過神來,“有勞了。”
走出宮門時,天邊已現出一線晴光。齊玥翻身上馬,赤歌似乎察覺到主人的心緒,不安地踏着蹄子。
她輕撫馬鬃,回首望了眼巍峨的宮牆。朱紅的牆面上還挂着不久前的雨珠。
這深宮要鎖住多少人的自由和一生。
天光漸亮,雲散雨收,街邊小販陸續支起攤子。
暮色漸濃,安廣王府的朱漆大門緩緩閉合,銅獸門環在餘晖中泛着暗沉的光。
檀木案幾上擺着一隻鎏金狻猊香爐,青煙袅袅,沉水香的氣息在室内流淌。
齊湛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落在棋盤上,卻遲遲未落子。
“王爺,今日散朝後,聖上特意召見了長陵郡王,任命長陵郡王為通直散騎侍郎。”楊九如坐在齊湛對面,細數朝堂發生之事。
齊湛将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唇角微揚,“八年了,聖上今日才記得我那侄兒,竟不覺得遲了。”
随後落下一子,喃喃自道:“長陵豈是他可以用的?”
楊九如暗暗一驚,手中黑棋險些脫手,他輕咳一聲,将黑子落在天元:“王爺,聽聞上官時安并不滿意與段氏長女的婚約。”
棋局勝敗已定,齊湛下榻起身,輕笑說:“這樁婚事不成自然最好。”
遠處傳來更鼓聲,驚起檐角一隻栖息的烏鴉,撲棱棱飛向晦暗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