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玥策馬回府行至半途,突然勒住缰繩。
她調轉馬頭,绛色衣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南明王府門前,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齊玥在上官時蕪院門外徘徊許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中的花箋。
終于,她擡手輕叩院門。
“長陵郡王?”開門的侍從面露訝異,“容奴去通傳。”
齊玥站在門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驚人。
院内海棠的香氣,混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讓她想起昨夜那人指尖的溫度。
内院裡,禾桔匆匆穿過回廊:“小姐,長陵郡王來了。”
上官時蕪執筆的手微微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片。她方才看見齊玥随了齊湛去安廣王府,此刻心頭那股莫名的郁氣還未散去。
“就說我歇下了。”她聲音冷淡,卻忍不住望向窗外。
燭光将她的影子投在窗紙上,纖細挺拔。
禾桔福了福身,正要退下,忽聽院門處傳來争執聲。
“郡王,您不能……”
墨筆滾落在地,上官時蕪快步走到窗前,透過窗紗看見齊玥站在院中,發冠不知何時松了,幾縷青絲垂在額前,顯得有些狼狽。
“讓她進來。”聲音比自己想象的更急。
禾桔詫異的眼神中,她已轉身整理衣襟,指尖在領口處微微發顫。
當齊玥踏入内室時,上官時蕪已恢複成平日熟悉的模樣。她端坐案前,燭光為清冷輪廓鍍上柔邊,連執卷的姿勢都恰到好處。
“郡王深夜造訪,是有何事?”聲線平穩,尾音卻比平日低三分。
齊玥站在門邊,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眼前人如玉雕般的側臉,與太液池畔故作疏離的身影重疊。她突然不敢上前,怕驚碎了這場鏡花水月,更怕證實那些醉後記憶隻是自己荒唐的臆想。
“這個……”她終于從袖中取出那張花箋,“珵兒給我的。”
上官時蕪自然認得那上面的字迹,這是她今晨心煩意亂時寫下的。
她放下毛筆,強自鎮定,“郡王就為這個深夜闖我閨閣?”
沉水香裡混着的藥苦味更濃了。
齊玥忍不住又近一步,官靴碾過滿地宣紙,昨夜零碎記憶湧來,滾燙的指尖撫過她眉心,壓抑的歎息落在耳畔……
這些究竟是夢還是真?
“我來是想問……”聲音卡在喉間,“這句話,是寫給……”
話到嘴邊卻又哽住,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上官時蕪擡眸,對上齊玥灼熱的目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盛滿了她不敢回應的情愫,她别過臉,伸手去整理案上散亂的紙張,刻意避開對方的目光,“不過是随手抄錄的詩句。”
“是嗎?”齊玥嗓音發啞。
若隻是随手所書,為何偏偏是這句?為何偏偏在今晨?她想起太液池畔那人轉身時,紅色官服下擺翻卷如雲,明明走得決絕,指節卻掐得泛白……
“你去了安廣王府。”她聲音輕顫,“現在卻來問我這些?”
“我隻是去教珵兒射箭,我不是去見七叔。”辯解脫口而出,在靜室裡格外突兀。
說完便後悔了,這樣急切,倒像心虛。
她其實更想問:你是不是也在意?是不是也……可看着對方強作鎮定的模樣,又舍不得逼問。
“郡王請回吧,更深露重……”
齊玥突然抓住她手腕。
那截皓腕比記憶中更纖細,脈搏快得驚人。她想起昨夜夢中,或是真實?這雙手如何為自己系上衣帶,指尖如何在鎖骨處流連……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窗外驚起一隻夜莺。
上官時蕪看着兩人交疊的衣袖,绯色官服壓着月白襦裙,像雪地裡綻開的紅梅。她該抽手的,可指尖卻背叛理智,悄悄蜷起。
“我不知道。”這謊說得自己都心驚。
齊玥向前半步又停住,她多想剖白心迹,可看着對方輕顫的睫毛,又狠不下心逼迫。
最終隻是輕聲道:“我承諾過的,不會與七叔走太近。”
指尖在窗棂上劃過,上官時蕪終究沒有回頭。她怕一轉身就會潰不成軍,怕眼中洶湧的情愫會吓到對方,更怕……讓眼前人陷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齊玥看着牆上兩道近在咫尺卻未能相觸的影子,深深一揖,轉身時袖中花箋悄然滑落。
若她心意已決,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
門扉輕合的聲響傳來時,上官時蕪終于轉身,她緩步走到那張花箋前,彎腰拾起的動作像在撿拾自己碎了一地的克制。
赤歌的馬蹄聲在長街上顯得格外寂寥。
齊玥松開缰繩,任由馬兒緩步前行,夜風拂過面頰,卻吹不散心頭那股郁結之氣。
袖中空空如也,那張花箋終究還是留在了南明王府。
轉過街角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隻見一騎黑駒正疾馳而來,馬背上的上官時安身着玄色勁裝,肩頭還沾着校場上的塵土。
“這不是我們長陵郡王嗎?”上官時安勒住缰繩,黑駒噴着響鼻在赤歌跟前打了個轉。
他随手彈了彈灰塵,“大半夜的,莫不是在我長姐那兒碰了釘子?”
齊玥勉強扯動嘴角,月光下,她看見上官時安眼中促狹的笑意,像極了那人偶爾流露的鮮活神态
“剛從軍營回來?”
“連着三日演武,骨頭都要散架了。”上官時安活動着脖頸,随後忽然湊近,帶着汗氣的呼吸撲在齊玥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