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醉意的嗓音混着花香飄來,齊玥腳步蓦地凝滞,“段小姐怎麼知道是我?”
“腳步聲。”段覓微轉過頭,貓兒似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驚人。
“你走路比旁人輕,但又不像習武之人那樣刻意放輕,我聽過一次就記住了。”
齊玥沒想到段覓微竟觀察如此細緻,她斟酌片刻,開門見山,“段小姐可知道,令尊有意與南明王府結親?”
段覓微手中的花一頓。
夜風拂過回廊,遠處殿内的樂聲隐約傳來,襯得此處愈發安靜。
“知道。”她忽然笑了,指尖的海棠倏然折斷,花莖滲出汁液,在她指尖上留下一道嫣紅,花被随手一丢,“不就是讓我嫁給上官時安麼?”
“段小姐……可願意?”
段覓微歪頭看她,忽然湊近一步,“郡王這麼關心我的婚事?”
她身上的酒香混着花香撲面而來,齊玥下意識後退,“此事關乎兩家,自然重要。”
段覓微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轉身望向遠處的燈火,“願意如何,不願意又如何?這世間女子,不過都是棋盤上的棋子。”
齊玥後退半步,背脊卻抵住冰涼的楹柱:“平原王待小姐如珠如寶,若你不願……”
“不願便如何?”
段覓微倏然欺近,靴尖抵住齊玥皂靴,腕間金鑲玉镯撞在齊玥腰間的玉佩上,“讓上官時安學你……”指尖點在她绛色衣袍衣襟處,“夤夜私會未過門的世子妃?”
月光将兩人貼近的身影投在廊柱上。
段覓微餘光瞥見遠處月白身影,故意又湊近半分,紅唇貼在齊玥耳畔:“你說……若是上官女傅看見會怎樣?”
“她會吃醋嗎?”
夜風驟急,将回廊懸着的宮燈吹得搖晃,遠處宴席的笙箫聲飄來,混着更漏滴滴答答的聲響。
暗處,一叢湘妃竹簌簌而動。
上官時蕪立在斑駁竹影裡。
她本不該跟來,可腳步卻不受控制。
此刻看着月光下幾乎相貼的兩人,袖中的手緩緩握緊,手中的骨扇铮铮作響,碾作朱砂的海棠花瓣紛紛落下。
像極了那日剪碎的海棠。
齊玥猛地側身避開,段覓微的唇瓣堪堪擦過她的耳廓。
“段小姐醉了。”她擡手隔開兩人距離,聲音帶着冷意。
目光不自覺地搜尋着那片湘妃竹,卻隻看見搖曳的竹影。
段覓微踉跄着扶住欄杆,染着丹蔻的指尖深深掐進朱漆木裡,她望着齊玥避之不及的模樣,忽然低笑起來:“郡王這般緊張做什麼。”
“我隻是好奇……”她故意拖長聲調,指尖繞着腰間玉佩的穗子,“若是女傅看見方才的情形,會作何感想?”
齊玥眉頭一擰,她看着段覓微此刻帶着醉意的笑容,像極了狩獵中的貓兒,明明爪子已經抵住獵物咽喉,卻還要優雅地玩弄。
“段小姐慎言。”齊玥聲音沉了下來,“莫要壞了姑娘家清譽。”
“清譽?”段覓微突然仰頭大笑,金步搖的流蘇掃過泛紅的眼角,“郡王與女傅夜半私會時,可曾為她想過清譽二字?”
暗處的竹影猛地一顫。
宮燈被夜風卷滅,齊玥轉過回廊時,卻見段懿倚在朱漆柱上。
“見過長陵郡王。”他的聲音帶着幾分戲谑,“郡王這腰封倒是别緻。”
他指尖即将觸到腰帶的瞬間,齊玥轉身後撤。
“世子醉了。”她冷聲後退,後背卻撞進帶着墨香的懷抱。
熟悉的沉水香混着宣紙的氣息瞬間将她包裹,齊玥一怔,這人明明不久前還在刻意疏遠她,現在卻又主動靠近。
她終究護着自己。
“段公子。”上官時蕪收回手,緩步走來,月色中襯得清雅出塵,“慶和殿的醒酒湯尚溫,需要本官差人送一盞來麼?”
她目光如水,直視段懿。
上官時蕪的身影仿佛帶着霜氣,将他的酒意都凍醒三分,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女傅說笑,在下隻是與郡王切磋學業。”
“哦?”上官時蕪微微一笑,眼中卻無半分笑意,“那便請段公子自重,莫要讓旁人誤會。”
段懿被她目光一凜,心中雖惱怒,卻也不敢發作,他冷哼一聲,轉身時故意撞向齊玥,卻被一柄展開的骨扇橫擋在前。
“你——”
“夜色了。”上官時蕪收扇,聲音比夜色更涼,“段公子仔細腳下。”
待那踉跄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齊玥急步上前。
“蕪姐姐……”
玉珏相擊的脆響突然打斷了她,上官時蕪轉身後退,刻意保持的距離,讓齊玥伸出的手隻觸到幾縷竹影。
“嗒”
骨扇冰涼的端點在齊玥衣襟處的嫣紅汁液停駐,“郡王這衣冠不整的模樣……”
上官時蕪的聲音比扇骨更冷卻在尾音處洩出一絲顫。指尖一抖,扇面展開時帶起細微的風,将齊玥衣襟上的香氣拂散幾分。
齊玥低頭看到衣襟上的嫣紅,心中一沉,她剛要開口解釋,上官時蕪又突然出聲,“倒是讓段家小姐費心了。”
那抹刺目的嫣紅在她眼底灼燒,像是看見自己的心血正在被旁人染指。
齊玥想抓住她的手腕:“蕪姐姐……你……”
指尖剛觸到那截細腕,就感受到掌心下的脈搏跳得又急又亂,她下意識收攏五指,卻在下一刻被扇骨狠狠抽中手心。
“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廊下格外刺耳,火辣的痛感順着神經竄上心尖。
“郡王又忘了規矩?”上官時蕪的聲音比冬日的積雪還冷,“在宮中,隻有女傅和郡王。”
“好,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躲我?”齊玥始終不解。
“男女有别。”她一字一頓道,每個字都像在淩遲自己,擡眸時,眼底晃動的燈影碎成星河,“我還是待嫁的常陽王妃。郡王,這個理由夠嗎?”
齊玥忽然笑了,笑聲裡帶着幾分苦澀,“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
難道她連以妹妹的身份待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了?
話剛說完,她便猛地頓住。
上官時蕪收回的指尖正在袖中微微痙攣,方才抽打她時用力過猛,此刻連骨節都泛着不正常的白。
“郡王,該歸宴了。”她轉身離去,裙裾掠過齊玥皂靴。
上官時蕪的身影逐漸融入黑暗之中,隻留下齊玥站在原地。
她緩緩攤開掌心,那裡還留着扇骨的紅痕,和一根不知何時勾住的青絲,烏黑柔軟,尾端還沾着沉水香的餘韻。
她明明護着自己,為什麼還要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