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忽然毒辣起來。
齊湛拂袖起身,“長陵,随我回府用膳。”他指尖掠過齊玥後頸,像在丈量一塊美玉,“赤歌自會有人照料。”
齊玥拒絕的話在舌尖轉了三轉,卻在看見上官時蕪無動于衷的側臉時化作酸澀,既然她的蕪姐姐能這般鐵石心腸……
“七叔盛情,侄兒卻之不恭。”
她故意不去看上官時蕪驟然繃緊的下颌,轉身時卻瞥見那人獨自坐在石凳上的剪影。
束發的絲帶被風掀起,豔紅官袍在樹蔭下褪成陳血般的暗色,像幅被雨水泡褪了色的工筆畫。
她竟用這般拙劣的手段,去刺那顆最柔軟的心。
上官時蕪靜立原地,直到宮人收走茶盞時瓷器的聲響驚醒了她,茶湯已冷透,水面浮着片枯萎的海棠。
日光忽然穿過雲隙,将海棠樹照得透亮,她擡手遮眼時,腕間血漬在強光下呈出詭異的橘紅。
車輪碾過朱雀大街的青石闆,辘辘聲碾碎了車廂内的寂靜。
齊湛指尖在膝頭輕叩,目光如沾了蜜的蛛絲,細細纏繞着對面少年微顫的睫毛。
齊玥盯着自己泛白的指尖,那裡還殘留着鞭笞段懿時震裂的虎口,七叔的視線燙得她手背發麻,卻不敢擡眼。
“到了。”
齊玥幾乎是撞開車簾的,齊湛伸來的手懸在半空,她假意整理衣袖,官服卻勾住了鎏金車轅。
“七叔,侄兒有些不适,想先行回府。”她後退半步,腰背抵上冰冷的石獅,“待赤歌飲完水……”
齊湛腳步一頓,回身看向齊玥,眉目間帶着幾分探究。
“是侄兒晨起貪涼。”
齊湛忽然傾身,衣袍上銀線繡的雲紋幾乎貼上她襟前,“長陵,你十歲那年偷喝冰酪鬧腹痛,七叔守了你整夜。”
齊玥嗅到他衣襟間熟悉的龍涎香。那年她高燒不退,攥着七叔的玉帶哭喊娘親,可如今這香氣卻如蛛網纏身。
“快去備膳。”齊湛忽然出聲,“本王記得你最愛蟹粉獅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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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浸染南明王府。
上官時蕪正将手腕浸入冷泉。血色如煙墨入水,在青瓷盆中暈開一幅寫意。
新結的痂又破了。
她抽出手腕,帶起一串血珠濺落在青磚地上。
禾桔慌忙去取紗布,卻聽見她輕笑出聲,“你說,此刻安廣王府的蟹粉獅子頭,可合她口味?”
“小姐……”禾桔捧着素紗的手抖得厲害,那截皓腕上的傷口像被利齒撕開的綢緞,邊緣還泛着新鮮的血色,“藥已經備好了,您……”
自國子監歸來後,小姐手腕這傷便無緣由地反複開裂,前日剛換的素紗又染上了刺目的紅。
“不急。”她漫不經心地打斷,指尖在傷口上輕輕一按,鮮血頓時湧出更多,“今日府中可有人守着?”
禾桔低聲道:“奴婢已讓所有人都退下了,連巡夜的都支開了。”
上官時蕪輕笑一聲,目光轉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她知道齊玥一定會來。
從那人随齊湛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一定會忍不住回來見她。
指尖的血滴落在案幾上,像一朵小小的紅梅。
那人正午時離去的背影,束發的绛色發帶在風中揚起,像一根細細的紅線,勒得她心口發疼。
“小姐……”
“無妨。”她漫不經心地推開禾桔遞來的紗布,目光仍鎖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冰水順着腕骨滑落,混着血水在青磚縫隙中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着搖曳的燭光。
她在等。
等那個人來。
等那個人親眼看看,自己為她傷成什麼樣子。
南明王府的牆頭海棠開得正瘋。
二更梆子剛過,齊玥貼着南明王東牆陰影處,汗水浸透了她的夜行衣,冰涼的布料緊貼着後背,卻澆不熄心頭那股莫名的焦躁。
“我真是瘋了……”
齊玥蜷在海棠枝桠間,夜露浸透了夜行衣,她第無數次懊悔這個荒唐決定。
堂堂郡王竟學那登徒子夜探香閨,可午時蕪姐姐腕間那抹刺目的紅,此刻正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咔——”腳下枯枝斷裂的脆響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齊玥渾身一僵,怕引來巡夜侍衛,她急忙往海棠叢深處縮了縮身子,花枝勾住了她的發帶,幾縷青絲垂落。
她仰頭望向書房的方向,窗紙上投映的身影讓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我到底在做什麼……”齊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卻控制不住向前邁去腳步。
她擡手欲叩窗棂。
“吱呀”一聲,廂房的門突然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