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竹捧着銅盆進來,看見自家主子嘴角噙着笑,忍不住打趣道:“殿下今日氣色甚好,可是做了什麼美夢?”
“就你眼尖。”齊玥接過絞好的帕子,溫熱的水汽氤氲在眉眼間。水珠順着她纖長的頸線滑落,沒入雪白的中衣領口。
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我那件绛色海棠錦袍可熏好了?”
連竹從檀木衣架取下衣裳,“昨兒就熏了三遍沉水香。”說着又捧出個青瓷小罐,“玉容膏,太醫院新配的。”
齊玥指尖撫過藥罐冰裂紋,昨夜那人腕間的溫度仿佛還留在指腹,她輕咳一聲:“讓廚房備些青梅糕,不要太甜。”
休沐日的洛陽城正舒展筋骨,長街上蒸騰着胡麻餅的香氣,齊玥不自覺地催動赤歌,馬蹄踏過青石闆的聲音都比往日清脆。
齊玥不自覺地加快速度,轉過街角,南明王府的大門映入眼簾。
她正要下馬,卻猛地勒住缰繩。
安廣王府的馬車正赫然停在階下。
“七叔?”她皺眉低語,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缰繩勒得赤歌不安地甩了甩頭。
齊玥遲遲未動,她望着府門前那株海棠,發現枝頭已結出青澀的果實。
她下馬将缰繩抛給仆人,轉過長廊時,一陣熟悉的談笑聲随風飄來。
“……這婚事提前,很是合聖上心意。”齊湛的聲音帶着笑意,茶盞輕叩桌面的聲響清晰可聞。
齊玥頓住腳步,貼着廊柱屏息聆聽。
“常陽王已告了半月的病,身子卻一直不見好轉。”
齊湛繼續道,語氣中帶着幾分意味深長,“聖上昨夜還特意召我入宮商議。”
昨夜探子來報,長陵夜半時分翻牆進了南明王府,這讓他如何能安心?所以今日面聖,他極力提議讓兩人提前完婚。
南明王的聲音低沉:“小女性子倔強,怕是……”
“王爺多慮了。”齊湛輕笑一聲,“女子出嫁從夫,天經地義。再者……”
他突然壓低聲音,“聖上對某些事,可是格外上心。”
齊玥死死攥着藥瓶,指節泛白。婚期提前?大哥病重?這些消息在她腦中爆炸,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一陣瓷器碰撞的聲響傳來,似有人重重放下茶盞。
“說起來……”齊湛突然話鋒一轉,聲音帶着玩味,“長陵那孩子近日來得勤啊。”
齊玥渾身一僵,隻聽南明王沉聲道:“郡王與小兒交好,常來切磋武藝。”
“是嗎——”
齊湛拖長音調湛拖長的尾音像把鈍刀,一下下刮着齊玥的耳膜。
“本王還以為……”
“王爺。”南明王突然提高聲調,紫檀扶手被他握得咯吱作響,“後院的西府海棠開得正好,不如移步一觀?”
腳步聲漸近,齊玥慌忙退後幾步,裝作剛到的模樣,轉身時卻撞見一抹月白身影。
上官時蕪靜靜立在廊下拐角處,琉璃色的眸子比往日更冷三分,在看見齊玥手中藥瓶和食盒時,眼睫才顫了顫。
“蕪姐姐……”
“都聽見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在齊玥心上,她上前半步,突然凝住。
對方腕間新換的紗布上沾着幾點墨痕,格外刺目。
“你昨夜未睡?”齊玥伸手想觸碰她的手腕,指尖懸在半空,終究沒能觸碰。
上官時蕪别過臉,晨光為她側臉鍍上一層柔光,卻照不進她的眼眸,“郡王請回吧,今日……不必換藥了,也不必帶再帶點心來了。”
“蕪姐姐……”齊玥急得聲音發顫。
她看見這人交疊在腹前的雙手微微收緊,為何她總是如此……克制,将隐忍做到極緻。
“不重要了。”上官時蕪打斷她,“聖上已有意把婚期提前到臘月。”
院牆外突然傳來齊湛的笑聲,那笑聲像一把利劍,斬斷兩人之間最後的溫存。
上官時蕪擡眸,眼底有齊玥看不懂的情緒翻湧:“郡王可還記得藏鋒二字?”
齊玥怔在原地。
陽光穿過上官時蕪發間的青玉簪,在地面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像一把利劍将兩人隔開。
大哥病重、七叔逼迫、聖上猜忌……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蕪姐姐。”這個稱呼齊玥帶了太多貪念。她抖着手打開食盒,裡頭的青梅糕完好如初,卻再無人會為她蹙眉嘗上一口。
“如果我還是做不到呢?”她的聲音沙啞的不行,“你還會為我生氣,為我剪去所有海棠,為我……喂我杏脯嗎?”
晨風掠過,一片海棠花瓣飄落食盒,恰蓋在那塊精心挑去蜜餞的青梅糕上。
“阿玥……”
這聲輕喚讓兩人俱是一震,上官時蕪眼角泛起薄紅,像雪地裡洇開的胭脂,轉瞬又被長睫掩去。
“你承諾過的。”
齊玥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她怎麼會忘?水榭那晚,她撲在蕪姐姐懷中哭得淚眼婆娑,一字一句承諾自己日後會藏住所有鋒芒。
海棠樹下,齊湛撚着朵殘花,目光幽深地瞥見廊下兩道分開的身影。
他随手将殘花抛入池中,看着它在水中旋轉、下沉,最終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有些不該有的心思,就該這樣早早掐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