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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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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的槐樹上,蟬鳴聲嘶力竭。

這聲音像一把刀,生生鋸開盛夏的悶熱,也鋸斷了上官時蕪最後一寸鎮定。

朱砂筆尖在書卷上洇開一團紅暈,像血,像那日她咬破的唇。

“女傅,這頁已經講了三遍。”

上官時蕪蓦然回神。

十三歲的少年端坐在案前,那雙琥珀色眸子裡的探究遠比盛夏的陽光更灼人。

她這才發現手中的書卷早已翻過了該講的部分,閣樓裡不知何時已空無一人。

“今日就到這裡。”她合上書冊的動作比平日重了三分,檀木封面發出沉悶的撞擊。

齊珵卻沒有起身告退的意思。

少年纖細的手指劃過鎮紙上雕刻的螭龍紋,忽然停在案角那疊宣紙前。

密密麻麻的“藏鋒”二字力透紙背,有幾處甚至劃破了紙張。

手指撫過案上鎮紙。

“女傅這兩日,”他拾起最上面那張,對着陽光細看墨迹的走向,“總在寫藏鋒二字。”

上官時蕪看着宣紙上密密麻麻的“藏鋒”,每一筆都力透紙背,像是要把這兩個字刻進骨血裡。

她記得教阿玥寫字時,那人總愛把“鋒”字的最後一筆拉得恣意張揚, 像她從不掩飾的愛意

如今這疊紙上每個“鋒”字卻都收斂得恰到好處,仿佛在嘲笑她自己的言不由衷。

她突然想撕碎這疊虛僞,讓那些被掩蓋的、不敢言說的、日夜啃噬她的。

都曝露在這盛夏的烈日下。

哪怕會灼傷所有人。

“習字靜心罷了。”她伸手要收走宣紙。

“女傅是有煩心事了?”陽光透過他手中的宣紙,将“藏鋒”二字投在兩人之間的地磚上,像道揮之不去的陰影。

“女傅心悅四哥。”宣紙被他攥出褶皺,“為何還要嫁常陽王?”

穿堂風突然變得燥熱,案上紙頁嘩啦作響。她看着被風卷起的紙角,想起昨夜晦明來報時,那根被扔在宮門外的海棠發帶。

褪了色的绛紅緞面上,并蒂蓮的絲線已經開綻,像被人生生扯斷的姻緣。

“珵殿下。”她終于開口,聲音比冰鑒裡的寒氣還冷,眼底卻燃着幽暗的火,“天家婚事,從來不由己心。”

齊珵忽然笑了。

日光斜照在他側臉,琥珀色的眸子閃着着與那人如出一轍的光彩,連睫毛投下的陰影都分毫不差。

上官時蕪有一瞬間的恍惚,幾乎要伸手觸碰這幻影。

但終究隻是轉身關窗,指甲在窗框留下幾道月牙痕,“殿下該回了。”

齊珵走到門邊又回頭:“女傅的朱砂筆……”他指着她袖口刺目的紅,“沾到衣裳了。”

上官時蕪低頭,那抹朱砂紅得驚心,像是雪地裡灑落的血珠。

她撫上袖中暗袋,褪色的發帶靜靜躺着,海棠紋邊緣脫線的金線紮着指尖,昨夜在冷泉中搓洗的手指又開始隐隐作痛。

她将袖口朱砂攥進掌心,顔料混着血絲滲入掌紋。

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用她和常陽王的婚事,用那些鹣鲽情,用最傷人的話,逼阿玥死心。

可為何心口會疼得這樣厲害?就像有人生生剜走了她最珍視的那部分。

連血帶肉,不留餘地。

.

自那日聖旨下,接連數日,長陵郡王府的朱漆大門始終緊閉。

檐下的銅鈴在秋風中叮當作響,卻無人駐足聆聽,晚風卷着枯葉在門前盤旋,又寂寞地落下。

上官時蕪立在國子監閣樓的雕花窗前,暮色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愈發清瘦。

绛紅官袍裹着單薄身軀,玉帶束出一截纖腰,卻束不住滿心瘋長的荊棘。

自齊玥告假那日起,她便日日在此伫立,一站便是數個時辰。

琉璃般的眸子時而泛起憂色,阿玥當真病了?

時而又浮起陰翳,莫不是又在裝病?

就像從前無數次那樣,用蒼白的臉色、虛弱的咳嗽,一點點瓦解她的理智,那孩子最懂得如何讓她心疼,如何讓她心軟,如何讓她甘願沉淪……

《禮記》在手中已停留了整整一個時辰。

“婚義”篇的墨字在眼前浮動,紙頁邊緣已被捏得發皺,那日在望月樓說的話,如今字字反噬。

>可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這世間容不下這樣的情意

可這世間……憑什麼不容?容不下的從來是這些皇權、禮教,她們身處亂世隻能步步緊退。

一滴墨從筆尖墜落,在“婚”字上暈開猙獰的黑斑,就像她那句話,在齊玥心上捅出的窟窿。

“上官女傅,宮門要下鑰了。”宮人提着絹燈,在門外第三次輕聲催促。

上官時蕪這才回神,合上書卷時,一滴墨從筆尖墜落,在“婚”字上暈開一片污漬。

回府的青石闆路格外漫長。

上官時蕪的官靴踏過積水,倒映的月光被踩得粉碎。

府門前的石獅沉默地注視着她,仿佛在質問她為何要應下這門婚事,為何不幹脆……毀了一切?

指尖撫上腰間玉帶,觸到暗袋中那根褪色的發帶時,猛地一顫。

她何時變得如此瘋魔?

可隻要想到阿玥那雙含淚的眼睛,她就恨不得撕碎這世間所有規矩禮法。

“主子…”晦明從廊柱陰影中閃出,單膝跪地。

禾桔正為她解下披風,金線纏住了發絲,她急得鼻尖冒汗,卻看見自家小姐突然僵住。

晦明那句“郡王病重”像把刀,生生劈開了秋夜的甯靜。

原來她真的病了?

上官時蕪突然想起那夜齊玥泛紅的眼眶。她說出那句絕情話時,少女眼中瞬間熄滅的光,比任何刀劍都鋒利,将她五髒六腑都絞得血肉模糊。

心頭湧上苦澀的自嘲,她竟會懷疑阿玥是在裝病,若今日接到的婚書是那人的……她怕是早就提着劍闖進金銮殿了。

她說了那樣傷人的話,她還算什麼好姐姐?算什麼好師長?分明是淬了毒的刃,一次次捅進那人心窩。

“讓時安來。”上官時蕪的聲音比秋夜還涼,腳步卻比平日快了幾分。

禾桔小跑着才跟上,紅色官袍掃過石階上的落葉,帶起細碎聲響,像是誰的心正在寸寸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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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時蕪坐在書房案前,青玉鎮紙的涼意沁入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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