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待會兒獵隻白狐可好?”
齊玥餘光掃過女眷席,那裡藕荷色的身影正低頭撫弄箭囊,仿佛對這邊充耳不聞,她喉骨微動,“嗯”了一聲。
觀獵台上,齊湛的黑玉扳指在扶手處輕敲,他眯眼看着齊玥繃緊的側臉,忽然對侍衛做了個手勢。
慕容沅執壺的手不可察的一顫,茶水濺在銀絲袖口。
她看着上官時蕪發間那支搖搖欲墜的白玉蘭,忽然想起昨夜書房裡,齊湛撫摸着那支白羽箭的神情。
“嗖——!”
破空聲乍響,上官時蕪立時偏過頭。
齊玥幾乎在同一瞬間勒緊缰繩,心髒狠狠撞向胸腔。
她眼睜睜看着那支白羽箭擦過上官時蕪鬓角,玉簪斷裂的脆響刺進耳膜,青絲如瀑垂落的一瞬,她幾乎要策馬沖過去。
她知道那人會武功,她知道她有能力避開。
可知道歸知道,那一瞬間的本能卻騙不了人。她的身體先于理智做出反應,缰繩勒進掌心,血痕蜿蜒而下,直到上官時安縱馬沖來的身影闖入視線,她才猛地驚醒。
她還要繼續演戲,演給高台上那雙眼睛看。
上官時安揮劍淩厲,卻在最後一刻微妙地側身,箭矢堪堪擦過手臂,鮮血濺在上官時蕪蒼白的臉上。
他借着身形遮擋,朝東南角飛快遞了個眼色,無聲地動了動唇: “放心。”
上官時蕪掐着掌心逼出淚意,她染着弟弟鮮血的指尖,在他被劃破的袖口處,留下幾道暗紅的指印。
她擡頭時,正看見斷崖邊的混亂,齊玥玄色披風在風中翻飛,身影卻已轉向段覓微。
“王爺!” 段覓微的呼喚裹着哭腔撞進耳中。
齊玥指節發白,餘光裡那抹藕荷色身影正單膝跪地,青絲垂落,遮住半邊蒼白的臉。
當上官時蕪擡起頭時,那雙琉璃色的眼眸裡晃動着破碎的水光,濃密的睫毛下,一顆晶瑩的淚珠倏然滾落,沿着沾染血污的臉頰滑下。
那滴淚分明是落在地上,卻像燙在了齊玥的心口上,灼燒出一個血肉模糊的洞。
段覓微的指尖從她喉骨滑到腕甲,帶出一道淺淡紅痕。
“抓緊。” 齊玥俯身扣住那截绯色衣袖,聽見絲帛撕裂聲混着崖下碎石滾落的回響。
她動作利落,眼神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着,一而再再而三地飄向上官時蕪的方向。
那人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正一滴一滴砸在箭囊銀扣上,而她隻能看着,連一個關切的眼神都不能給。
上官時蕪在塵煙中劇烈咳嗽,看着齊玥将段覓微拽回馬背時的下颌線,看着那玄色披風如何将绯色身影裹得嚴嚴實實。
每一幀畫面都像刀子,一寸一寸割着她的心。
“王爺,當心……” 段覓微的耳語混着山風飄來,齊玥托着她的腰将人扶正,動作親密得刺眼。
從觀獵台望去,兩人交疊的身影在夕陽下融成一道剪影,仿佛耳鬓厮磨。
上官時蕪攥住心口衣料,喉間泛起鐵鏽味。
這戲做得太真了。
真到她分不清此刻的絞痛,到底是演給齊湛看的,還是從骨血裡滲出來的本能。
“長姐!”上官時安帶着痛楚的驚呼将她從窒息的漩渦中拽回。
少年捂着流血的手臂撲來,卻故意撞翻了她身旁的箭筒,箭矢散落的嘩啦聲裡,上官時蕪借勢撲倒在地,藕荷色騎裝沾滿草屑與血污。
她透過淩亂發絲看見齊玥收緊的手指。
崖邊楓葉突然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血色的雨。上官時蕪在漫天刺目的紅雨中痛苦地蜷縮起身子,這一次,是真的疼得渾身都在無法控制地發抖。
齊玥的演技太好,好到她明明知道那人每句溫言軟語都是演戲,卻還是被段覓微靠在齊玥肩頭的畫面刺得刺得眼眶酸澀生疼,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咬破舌尖維持清醒,卻在下一瞬聽見玉碎之聲,齊玥腰間的那枚玉佩被段覓微勾落,摔得四分五裂。
觀獵台上傳來茶盞翻倒的脆響。
上官時蕪擡頭迎上齊湛玩味的目光,忽然松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掌心三道傷痕再度崩裂,鮮血順着腕骨滴入塵土。
齊玥抱着段覓微滾落草叢時,繃帶滲出的血迹染紅兩人交疊的衣袖,她餘光瞥見上官時安已護着上官時蕪撤離,那支白羽箭孤零零插在樹幹上,箭尾羽毛還在顫動。
當齊玥抱着昏迷的段覓微回到營地,整個獵場鴉雀無聲。
她玄色騎裝上的塵土與血迹格外刺目,而懷中的绯色身影更是狼狽不堪。
段覓微散亂的發間還纏着斷枝,绯色騎裝被荊棘勾破數處,露出内裡雪白的中衣,上面還染着齊玥護着她翻滾時蹭上的血迹。
上官時蕪倚在古槐樹下,青白指節深深掐入樹皮。舊傷崩裂的鮮血順着掌紋蜿蜒而下,在粗糙的樹皮上拖出暗紅的痕迹。
她眼前陣陣發黑,卻固執地望向人群中央。
齊玥玄色騎裝上的血迹已經發暗,卻仍穩穩托着懷中人。
“女傅……”齊珵遞來的素帕在半空顫抖。
少年的眼眶裡映着她慘白的臉色,那支斷掉的白玉蘭簪不知何時已被他拾起,正靜靜躺在帕子上。
上官時蕪想笑一笑,卻隻扯動嘴角,她擡手去接,染血的指尖在帕子上留下斑駁指印,像極了她此刻破碎的心緒。
她傷心欲絕、自殘至此,她的阿玥……卻還能如此冷靜、如此“盡職盡責”地護着另一個女子嗎?
立在營帳前的齊湛,望着上官時蕪挺直的背影,又看向齊玥染血的衣袍,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這場戲裡,到底誰在演戲,誰又動了真情?恐怕連台上的角兒都分不清了。
他的視線最後定格在齊玥血迹斑斑的手臂。
“傷得重嗎?”
齊玥搖頭,聲音沙啞:“段小姐需要太醫。”
“已經去請了。”齊湛忽然擡手,用帕子擦去她頰邊血漬,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
齊玥垂眸不語,任由他擦拭。
“你倒是……奮不顧身。”齊湛将染血的帕子收在袖中。
齊玥單膝跪地,懷中仍緊抱着段覓微:“讓七叔見笑了。”
在垂眸的瞬間,她的目光像掙脫牢籠的飛鳥,穿透攢動的人群縫隙,與古槐樹下那道凄絕的目光短暫相接。
那人眼中深不見底的痛色,像淬毒的利箭,比肩頭那道真實的傷口,更讓她心悸如絞,痛徹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