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内,燭火将人影放大投在帳布上,太醫進進出出的腳步聲雜沓如雨,偶爾傳來段覓微低弱的咳嗽聲。
齊玥站在帳外,玄色騎裝上的血迹已凝成暗痂,肩頭繃帶卻仍在滲出新鮮的血色。
她的背脊挺得筆直,目光卻不受控地飄向篝火旁。
上官時蕪低着頭,散落的發絲在風中輕揚,遮住了所有表情,那雙攥得發白的手,暴露了主人極力壓抑的情緒。
她在疼。
齊玥心口一窒,方才在崖邊,她不得不演得逼真。攬腰、護人、甚至讓段覓微的指尖擦過她的下颌,做足了暧昧姿态。
可當她餘光瞥見上官時蕪踉跄後退的身影時,胸腔裡翻湧的澀意幾乎讓她握不住缰繩。
“王爺……”
段覓微的聲音從帳内傳來,虛弱卻帶着一絲狡黠的甜膩,齊玥閉了閉眼,轉身掀簾而入。
帳内藥香濃重,段覓微半倚在軟枕上,绯色衣衫褪至肩頭,露出包紮好的箭傷,她見齊玥進來,輕聲道:“我這可是把命都搭上了……”
齊玥站在床榻三步之外,聲音低沉:“多謝。”
段覓微盯着她的側臉,忽然壓低嗓音:“安廣王是當真看不得你身邊有别人,這戲我倒真不舍得讓她來演。”
齊玥指尖微僵,未答。
段覓微卻忽然笑了,指尖輕輕摩挲着被角,語氣輕得像歎息:“……不過,她會不會當真了。”
齊玥擡眸,她卻已别過臉,望向帳外隐約可見的篝火,輕聲道:“她方才……連看都不敢看你。”
篝火旁,上官時蕪盯着跳動的火焰,掌心傷口隐隐作痛。她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卻不敢回頭。
她怕看見齊玥衣襟上屬于别人的血迹,更怕看見那人眼中對段覓微的關切。
帳簾外,齊玥望着遠處那個孤寂的背影,喉間發緊。
她多想上前解釋,告訴蕪姐姐這一切都是做戲,可她知道,此刻任何舉動都會讓這場戲前功盡棄。
可她隻能死死攥緊拳頭,任由指甲嵌入掌心,用身體的疼痛來轉移心口的鈍痛。
更遠處的楓林深處,齊湛負手立于樹影深處,對暗衛道:“平原王府近日與兵部走動頻繁,去查查。”
暗衛領命欲走,卻又被叫住。齊湛摩挲着扳指,眼神晦暗,“告訴段懿,他妹妹近日……太過張揚了。”
禦帳内,齊浔正在棋盤上落下一枚白玉子。
“安廣王試探得如何了?”他頭也不擡地問。
陰影中有人低聲應答:“長陵王救了段小姐。”
“還算她清楚。”
齊浔擡手将黑子推入死局,“安廣王既然起了疑,那戲就得演得更真些。”
夜風卷起帳簾,露出遠處齊玥獨自立在崖邊的身影,她手中握着半截染血的箭矢,月光下,眼底情緒翻湧如潮。
血月當空,齊玥站在崖邊,指腹摩挲着箭簇上的暗紋。
這是齊湛慣用的白羽箭,箭尾還沾着段覓微肩頭的血。夜風卷起她撕裂的袖口,露出繃帶下滲出的暗紅。
營帳方向傳來腳步聲,她迅速将箭矢藏入袖中。
“長陵,夜深露重。”齊湛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着涼意。
他手中燈籠的光暈染在齊玥側臉,照出眼下未消的青黑。指尖擡起時,袖間龍涎香混着血腥氣撲面而來:“這傷……”
齊玥不着痕迹地後撤半步:“皮外傷,不礙事。”
燈籠光線下移,照亮她染血的指尖。齊湛突然扣住她手腕,拇指重重碾過結痂的傷口:“為了段家丫頭,值得?”
齊玥抽手的力道剛好能讓傷口重新滲血,“七叔,她是因我受傷。”
血珠墜在崖邊枯草上,發出極輕的“嗒”聲,齊湛盯着那點暗紅,忽然笑了,指尖撫過她衣領沾染的血漬,“你這衣裳該換了。”
遠處篝火旁,上官時蕪正為上官時安包紮。
“女傅這包紮手法……”太醫忍不住贊歎。
上官時蕪垂眸,将藥膏抹勻:“熟能生巧罷了。”聲音輕得像歎息。
崖邊,齊玥看着齊湛的身影終于消失在營帳方向,緊繃的神經才略略松弛。
她緩緩轉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篝火處。正看見上官時蕪小心地扶着受傷的上官時安起身,準備離去。
夜風凜冽,吹起她散落肩頭的如墨長發,發絲間空空蕩蕩,再無一飾。
夜霧漸濃,段覓微的營帳内燭火搖曳,藥香混着血腥氣沉沉浮浮,她半倚在軟枕上,绯色衣衫褪至腰間,露出肩頭包紮的白紗。
箭傷不深,卻足夠觸目驚心。
齊玥坐在榻邊,舀起一勺湯藥,手腕微轉,将匙沿在碗口輕輕一刮,這個動作還是上官時蕪教她的,這樣藥汁就不會順着匙背流下。
段覓微垂眸,卻不急着喝,反而輕輕笑了:“王爺這般照顧,倒叫我受寵若驚。”
“你為我擋箭。”齊玥聲音低沉,目光卻不着痕迹地掃過帳外。
段覓微順着她的視線瞥了一眼,笑意更深,她故意傾身,“可你的心在别處。”
齊玥指尖微僵,藥勺磕在碗沿。
她下意識要躲,卻想起暗處可能有人窺視,隻得硬生生忍住,這個細微的掙紮被段覓微盡收眼底。
帳外,上官時蕪立在暗處,指尖死死掐進掌心,她看着燭光将兩人的剪影投在帳布上。
齊玥俯身的姿态,段覓微貼近的唇,一切都刺得她眼眶發燙。
她知道是戲,可心口翻湧的酸澀卻真實得讓她幾乎站不穩。“阿玥……”她在心底輕喚,卻看見帳内那人将藥碗又往段覓微唇邊送了送。
“長姐。”上官時安悄然靠近,遞來一件披風,“夜露重。”
上官時蕪沒接,隻是盯着帳内,聲音輕得幾乎散在風裡:“從前她生病時,都是我把藥吹溫了喂她。”
營地漸漸沉寂。
齊玥将染血的帕子浸入銅盆,清水頓時暈開一片暗紅。
帳外傳來三聲鹧鸪啼,她知道這是上官時安的暗号,卻也是她此刻最不願聽見的聲音。
掀簾時,月光正落在那人指節。
上官時安朝西北楓林略一颔首,身影便隐入夜色。
齊玥咬住下唇,想起不久前上官時蕪眼中破碎的光,每一片都映着她不敢直視的痛楚,她閉了閉眼,終究擡步向林間走去,靴底碾過枯枝的脆響像是碾在自己心上。
樹林深處,素白身影孑立月下。
上官時蕪背對着她,單薄的身影在月色中幾乎透明,幾縷被夜風撕扯的墨發,淩亂地貼在蒼白的頸側,格外凄清。
“女傅深夜相邀,不合禮數。”齊玥聲音冷硬。
上官時蕪緩緩轉身,月光描摹着她蒼白的唇線。
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用一種極深、極靜的目光凝視着齊玥,半晌,唇邊浮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禮數?”
她忽地輕笑,“王爺抱着段小姐滿獵場跑時,可曾想過‘禮數’二字怎麼寫?”
齊玥喉骨微動:“她因我受傷,性命攸關。”她聲線刻意壓低三分,帶着疏離:“女傅身份貴重,不該來這裡。”
“不該?”上官時蕪像是聽到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