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渾然不知院外的父親何時到來,此刻仍相顧而笑,似是那書中有多麼奇特,倆人難得如此意見相向,和諧對論。
白盛一路上也在回憶白明陽的建議。回到府上,未及院内,便先駐足院門片刻,終是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白盛夫人是蜀地商賈世家洛家之嫡女,戴國并無官商之地位分明,因戴國與鮮參部族商貿暢通無阻,洛氏閨中自然習得兩國之間的種種,自是一個眼界開闊的大家之女。
洛煙既懂算術,白盛便将家中一應财物交由自家夫人打理。
白盛知曉夫人此刻自然還在理算日常用度,便徑直向書房而去。
洛煙在熟練地打着算盤,聽聞熟悉的腳步聲才掀起眼皮瞧向白盛。
白盛看着眼前再熟悉不過的人,剛才的緊張壓抑頃刻間煙消雲散,看到自家夫人的迷人眼神,心理更是舒了一口氣。
洛煙瞧他臉上情緒鮮明輾轉,仍然打着算盤,隻低着眼皮道“老爺何以如此,百步之内竟換了兩幅面孔?”
白盛一如既往地呆愣,反正從來不曾在自家夫人口裡讨到便宜,嘴皮子功夫自是甘拜下風的。
“夫人不若請個賬管罷了,如此這般親力親為,實在勞神費力啊,我瞧着甚是心疼。”
洛煙雖面不改色,然聽及此心裡已樂開了。相識幾十年,白盛待她始終如一,這把年紀了嘴巴一如年少那般抹了蜜似的,她也最是吃他這一套,他亦知曉自家夫人就喜同自己端架子,心裡還是樂意自己的。
洛煙道“夫君真是心疼我,那便過來幫我揉揉肩吧,今日确實忙久了,肩背酸酸的。”說罷放下算盤,閉上眼睛等着白盛過去服侍。
白盛雖也疲憊,但更加心疼自家夫人。熟練走過去,跪坐在洛煙身後,便有模有樣地按揉起來。
“為夫說的實話,夫人智慧,去請個賬管吧,實在不行夫人可以從旁協助,這樣清閑不少。”
洛煙:“如你所言,改日便去尋個賬管,如今這眼睛倒是越發不如從前了,年歲大了,忙不了多久就疲倦了。”
白盛:“夫人何以感慨歲月,在為夫心裡夫人自始至終都年輕貌美,恐是多年疲倦了,都怨我思慮不周,以後夫人定要注重休息啊。”
洛煙:“這不怨你,從前一心欣喜算術,嫁與你之後也不舍放棄,便一直堅持管賬,如今你我都将不惑,心思倒不似從前那般簡單,心中雜念四起,自是越發難以靜心平賬,當真是時候放手了。”
白盛聞言自知有愧,江山飄搖,自己又莫名被舉薦,如夫人這般智慧,又豈會絲毫不覺。白盛不知如何接下話,隻自顧自按揉着。
“說吧,别藏着掖着了,自進門就前後兩種面色,何以如此便不再藏匿了,直說與我便是,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
白盛聞言停滞片刻,但仍按揉着道“既如此那便直說與你。”
“我知夫人慧眼如炬,心中有數,我被離奇舉薦,如今陛下不甚細用,料想此番舉薦定是為平定北邊戰事而生,聖命想必不久便會送達,彼時我等隻有奉旨遵照。今日之憂便是不知如何向夫人言明,另我欲孤身向北,唯願夫人容諒,便與蕭兒平安待在平京,如此這般我亦能安心戰事。”
洛煙聞言瞬時睜眼,目光徑直向外,片刻空洞,又片刻晶瑩閃耀,在白盛看不到的地方。
白盛忐忑片刻,等着自家夫人如何回應,不再多言語。
“聖命既未到來,無需思慮那般,多憂人自擾,如若真如此,彼時再度商議未嘗不可。”
白盛未曾想到夫人竟是如此回應,自覺有理,便不欲再問。想到蕭兒,複又道“如今蕭兒已滿十八,是時候娶妻成家了,夫人可有仔細物色過?我信夫人眼光,此事恐要夫人多加操心。”
“從前不曾建議蕭兒入朝,如今既欲成家,今年我便更加督促其功課,蕭兒從不懈怠,想必科舉之事無甚難度,如此才能得人賞識,也能體面娶妻。”
洛煙:“夫君思慮周到,物色之事我會更加放在心上。時辰不早了,用晚膳吧,我命人去尋蕭兒。”
白盛:“好。”
夜晚,洛煙回憶起今日倆人所言,越發難以入眠。
什麼孤身向北,蕭兒娶妻,如此這般交代,可見夫君分離之心決絕。思慮過度,當真夜不能寐。
許久方才如夢,夢裡卻是那般令人惶恐,隻見白盛披着戰甲,手持長槍,臉上撒滿鮮血,手臂被彎刀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頭發雜亂蓬松,胡茬青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