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上次的自取其辱,方衡決定少和鹿兒唠嗑,生怕她又忽然語出驚人。
他老老實實呆在屋裡看書,思索給那條魚精的解毒之法,打算等魔尊回來再采取下一步行動,卻總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闖入他的世界,打亂他的計劃。
一根細管穿進窗戶,吹入幾縷迷魂香,不速之客來了。
門外似有若無的氣息流露出些許自以為是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在屍臭裡潑了一盆胭脂水粉,欲蓋彌彰。
方衡氣定神閑,仔細傾聽隔壁鹿兒房間的聲響,少女的呼吸早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過于平靜,顯然,她已經先一步被迷魂香撂倒了。
當然,作為一個筋脈盡毀的廢人,方衡本不該察覺到這些異樣。
方衡裝作一無所知,繼續翻閱着手中的醫修典籍,直到屋外之人主動推開房門,走進他的房間。
“大夫好雅興。”
“何事?”方衡懶得擡頭。
白衣青年斜坐在小桌旁,青絲如瀑,膚如凝脂,懶散中流露出些許怡然自得的味道。
“……”來者的呼吸聲倏然變得急促。
在過往的漫長時光中,方衡早已習慣了旁人見了自己這身皮囊之後的反應。他不喜歡,于是他将視線從書上挪開,冷冷看向了這名不速之客。
“大夫果然……”來者的喉結微微動了動,“果然是一表人材,難怪魔尊對大夫格外照拂。”
這話就說得相當不妥了,豈止是不妥,簡直就是下流,就好像他和魔尊之間已經發生了什麼關系似的。
“尋歡派,梁玉舒?”
來者面露驚訝之色,旋即,柔聲調笑道:“沒想到大夫居然認得我,倒也省去了自我介紹的麻煩。”
“我在仙帝的通緝牒文上見過你,你的腦袋價值十座小洞天。”
煉虛期的大魔,靠吸幹爐鼎平步青雲,然而強搶的修為終究難以融合,根基不穩,千年之間未曾再有精進。眼瞅剛滿二百歲的龍族幼子修為一日千裡,心中的妒忌與憎惡恐怕早已堆積如山。
“若能為大夫的晉升之路增磚添瓦,我願意主動贈予項上人頭。”
“你與我閑聊消磨時間,是在等迷魂香生效?普通藥石對我無用,找我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梁玉舒被他戳破了小心思,尴尬地幹咳了兩聲。
“沒想到大夫雖是筋脈盡毀,眼力卻絲毫未減。難怪大夫膽敢孤身深入隐龍淵,與我等魔修同住一片海域之下。”
“我不深入隐龍淵,又怎知你們這些老東西居然一直躲在龍族的地盤,倚靠一個兩百歲小兒的庇護?”
梁玉舒的臉色頓時陰沉下去。
“大夫,你如今修為全失,還是謹言慎行為妙。”
方衡笑着放下手中的醫書,站起身來,向這位不速之客走去。
“那你不妨猜猜,我如此膽大妄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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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龍淵雖在東海之下,卻由龍族撐起一隅天地,隔絕海水,與陸地無異。走出隐龍淵便是萬頃滄海,水壓足以将常人碾為齑粉,這便導緻方衡的行動範圍被局限在了隐龍淵的疆域之中,他不能去更為廣闊的東海之外收集線索。
因此,尋歡派的老魔頭主動送上門來,倒是給了他打聽情報的機會。
煉虛期的魔修活了這麼多年,簡直就是一本行走的史書。如果梁玉舒願意和他聊聊東海的曆史,他也很樂意與對方講講天南地北的故事。
作為一名修為全失的廢人,他沒有成為爐鼎的價值。梁玉舒主動上門找他,大約隻是想見見魔尊如此看重的客人長什麼樣,滿足一下好奇心,并沒有取他性命的想法。
若是梁玉舒想要敲山震虎,用他的死來挑釁魔尊,吹入室内的迷魂香估計早就換成了斷魂香。
一旦想明白這點,方衡便有恃無恐,随着梁玉舒來到了尋歡派的地盤。
湖心亭台,白鹭環繞。衆弟子吹彈歌舞,不像魔窟,倒像是一片清修之地。
“掌門請我來貴派做客,難道也是身患急症,求醫問藥?”
“我和魚觀天不一樣,不會把自己傷到那個地步。”
魚觀天?方衡回想起那條身中劇毒的大胖頭魚,心下了然。
“那麼掌門藥倒魔尊府上一衆侍從,專門來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我隻是想做個試驗。”
梁玉舒笑眯眯地揮了揮手,一衆衣着豔麗的門人弟子頓時一擁而上,摟着方衡的肩膀,把人半請半推地按在了亭中央的躺椅上。
“試驗?”方衡懶懶地倚靠着柔軟的坐墊,半眯着眼睛,任由尋歡派的俊男靓女為自己按摩肩膀。
靈物終究是靈物,哪怕身處魔窟之中。
湖中白鹭嗅到上仙的氣息,紛紛向涼亭飛來,落在方衡身側,方衡見狀,從袖中的乾坤袋裡抓了把蓮子,随手灑在地上,任由白鹭将吃食啄走,飛回湖中。
他這幅模樣的确好看得緊,梁玉舒看得目不轉睛,嘴裡的話也在不知不覺中越說越多。
“魔尊蛻鱗在即,重金尋醫,想必是在為蛻鱗做準備。龍族向來與伴侶成雙入對,這蛻鱗之劫,恐怕需要二人同時參與。至于大夫你,便是他物色的渡劫搭檔,所以他動用大量人力來保障你的安全。”
“的确是十分合理的推斷。”
方衡喜歡和聰明人聊天,哪怕彼此站在不同的立場。
梁玉舒的猜測幾乎和鹿兒的陳述吻合,老魔物的心智的确不容小觑。
“如果我把你藏起來,他便暫停了蛻鱗的計劃,亦或者是急着尋找下一名備選對象,那就說明,我的猜測成真,龍族無法獨自完成蛻鱗。”
方衡一邊聽着,一邊将蓮子丢向湖中的白鹭。
“不蛻鱗會如何?”
梁玉舒眸中的笑意加深。
“大夫應該聽說過,隐龍淵兩百年前遭了天譴。我認識一位在東海住了上萬年的前輩,她說天譴來臨前,魔尊的生母離奇暴斃,魔尊的生父椎心泣血,無心蛻鱗。隐龍淵向來太平,這是萬年間唯一一次遭遇變故,想必與蛻鱗脫不了幹系。”
梁玉舒仔細觀察着方衡的表情,試圖從方衡的臉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可惜,方衡忙着逗鳥,根本懶得睬他。
“她還猜測,龍族的修行速度如此之快,是因為龍族和天道達成了某種協議,天道幫助龍族修行,作為代價,龍族必須每兩百年遭受一次蛻鱗之劫,以渡劫為契機,替天道行事,若是逃避職責,就會招來天譴。”
方衡靜靜聽着,神情分毫未動。
梁玉舒主動向他示好,和他分享情報,隻有一個說得通的理由:這位忌恨魔尊的大魔打從心底裡認定他是仙帝派來的卧底,在對抗魔尊這件事上,他們有相同的目标。
連魔尊的敵人都把他當成盟友,也不怪魔尊對他多加提防。
他能成功潛入隐龍淵,實在是個巧合中的巧合。若非魔尊在他身上尋找故人的影子,對着一具虛僞的軀殼飲鸩止渴,他早就被龍爪擰斷了脖子。
魔尊年紀雖小,卻比他想象中聰慧得多,沒那麼好糊弄。他一路裝瘋賣傻,卻是媚眼抛給瞎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