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池岸邊,馥郁的蓮花香氣讓人心曠神怡。
數日前,方衡曾在池中泡了三天三夜,此時已是另一種心境。
方衡微微彎腰,伸手摘了一枚蓮子,放在掌心中掂了掂。
他如今筋脈盡毀,的确沒有開辟新世界的能力,但前人留下的世界或許可以借來一用。
他微微垂眸,默念咒語,下一瞬,周遭景象天翻地覆,兩人已身處一片蓮谷之中。
青山綠水,甯靜緻遠,鳥語花香,世外桃源。
“我聽說兩百年前,尊上便是躲在這須彌芥子裡,從天譴中死裡逃生。”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魔尊緊緊盯着他,目光如烈火般熾熱。
方衡假裝沒有注意到魔尊的情緒變化,繼續說道:“昨晚尊上提到我和尊上的道侶很像,我便大膽猜測,那位醫修前輩或許和我同根同源。既然如此,他的遺物應該能為我所用。”
這也能解釋離恨池中的靈力為何如此充盈。天蓮解體,餘威兩百年不散,清氣鎮守池下亡靈,避免邪龍怨魂入世作祟。
死于天譴的龍族衆人,想必懷揣着滔天恨意。若無至清至純之物鎮魂,恐怕會引來無數腥風血雨。
如果方衡面臨同樣的情景,他也會選擇兵解。反正新的肉身對天蓮來說不過就是随手就能捏出來的東西,死也就疼那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死于天譴之人,兵解的同時,靈魂也能僥幸逃脫麼?那位醫修前輩這麼多年杳無音訊,恐怕是徹底不在了。
方衡覺得自己和這位前輩肯定很有話聊,如果這位前輩能夠轉世投胎,飛升成仙,他一定要和對方把酒言歡,喝個三天三夜,順便讓對方好好管管他的小道侶,不要濫殺無辜,一時興起禍害陌生人滿門。
他的思緒倏然被人打斷,低頭,便看見自己的手被魔尊緊緊攥住了。
“方衡,本座真的很希望,你就是他。”
方衡能感受到那雙手上傳遞過來的溫度。
他微微愣了愣,思索再三,苦笑道:“那還真是遺憾,尊上,我若是他,現在一定會認領這個身份。您知道的,我在被仙帝追殺,我需要您的庇護。”
魔尊收回手去,寞然長歎。
“本座知曉。是本座一廂情願。”
方衡閉口不言,類似的話題,昨夜已經聊過了,他不想再來一遍。
的确,他可以認領這個身份,加速魔尊的自取滅亡,但他不想接納這份沉重而又病态的感情。魔尊的愛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畸變成一種扭曲的執念,他承受不起。一旦沾染,便會将他自己也拖入萬丈深淵。
當一個替身,便是最好的選擇。
他的任務,從始至終便是幹擾魔尊渡劫,讓天雷劈死這個強大的敵人。在天雷落下來之前,他理應多多配合魔尊的行動。
或許梁玉舒說的方案也是一種可行的途徑,如若蛻鱗之劫的确需要兩人共同參與,他臨陣脫逃,害得蛻鱗無法進行,引來天譴,這的确是一個殺死魔尊的方法。可是生活在東海之下的諸多生靈又有何罪,要跟着龍族殉葬?
他不是魔修,使不出這麼歹毒的法子。所以這條路,從一開始就走不通。幹擾魔尊渡劫,至少隻會報複魔尊一人,不會傷及無辜。
方衡定了定神,決定早些推進蛻鱗的進程。
“尊上,您需要帶一些法器與丹藥進來嗎?”
“嗯,你随本座回房拿點東西。”
方衡隻得陪他折騰,在蓮中世界鋪下靈石,布下法陣,待做好萬全準備之後,已是正午時分。
這個世界看起來已經荒廢了很久,一些弱小的妖靈正在谷中無憂無慮地嬉戲。這些偷食天蓮靈力的妖靈實在是太弱小了,以至于沒能察覺到這個蓮中世界進來了兩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不成氣候的小妖,無法構成任何威脅。
方衡心下了然,既無外界幹擾,應勸魔尊盡快啟動蛻鱗。
“敢問尊上,龍族的蛻鱗之劫,究竟是個怎樣的過程?”
“本座之前查閱族内文獻時,先祖隻說,随天道指引行事即可。”
“龍族當真奇妙,竟能直接獲取天道的指引……”
方衡有些羨慕,他活了這麼多年,幾乎沒有聽到過天道的聲音。他隻能隐隐記得自己還是一朵蓮花的時候,似乎有誰在冥冥之中指引他如何吸收日月靈氣,或許那便是天道對他的全部指引。
“你似乎十分向往天道?”
不知為何,方衡竟從魔尊的語氣裡聽出了些許不滿。
識時務者為俊傑,方衡連忙改口:“不向往,不向往,我隻是在拍尊上的馬屁,自然要把和尊上有關的事物都誇一遍。”
魔尊看他這幅油嘴滑舌的模樣,先前的小小醋意頓時煙消雲散。
“這個馬屁沒拍好,重來。”
方衡倍感驚奇,盯着魔尊的眼睛細看,果然從中捕捉到了些許戲谑。
“尊上居然學會捉弄我了?果然,睡過之後就是不一樣,翻臉不認人。”
“睡過?”魔尊微微挑眉,“你是在埋怨本座昨晚沒有碰你?”
看着魔尊故意曲解自己意思的模樣,方衡的笑容微微僵了僵。
“尊上說笑了,小的一心為尊上着想,誓要把全部身心獻給尊上,又哪敢埋怨?”
“厭殊。”
兩個簡短的字打斷了方衡的長篇大論。
方衡一臉茫然。
“本座有名有姓,不用一直喊‘尊上’。”
方衡有苦難言。
他當然知道魔尊的名字,隻是普天之下,又有誰敢直呼魔族至尊之名?
太過親密了,他們之間本不該是這種關系。
“尊上,時候不早了,如果您要渡劫,可以現在開始……”
魔尊無動于衷,隻是雙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
“尊上,在您渡劫期間,我會搭建一間茅舍,再開辟一畝藥田。兩百年後,您可以繼續沿用此處場地,免去後顧之憂。”
“尊上,我會一直守在您身邊,不讓任何閑雜人等靠近。”
“尊上……”
“方衡,你嘴裡說要把全部身心獻給本座,其實全部都是權宜之計,本座早已知曉。”
“尊上多慮了。”
方衡垂下頭去,不想看對方的表情。
“如果和本座逢場作戲令你如此痛苦,本座可以讓你一直住在客房,保你平安順遂,衣食無憂。隻是從今往後,本座希望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本座面前。”
這話說得确實有些重了,但方衡可以理解。既然求不得,那就眼不見為淨。
他肩負重任,自然不可能和魔尊劃清界限。機會隻有這一次,他和仙帝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回到千年之前,怎能止步于此?
“厭殊。”
方衡壓抑住内心洶湧的情緒,走上前去,輕輕摟住了男人的腰,把臉埋在了對方的胸膛裡,頓時,便隔着厭殊的衣物,聽見了一陣急促的心跳。
他有些錯愕,他發現這個男人比他想象中更愛自己這具皮囊。
下一瞬,他感到自己被一雙精悍的胳膊緊緊按在了懷裡,厭殊的吻有如蜻蜓點水,輕盈而又溫柔地落在他的額頭上。
他心下大驚,本能地掙紮起來,卻是立刻招來了猛烈的鎮壓。
強取豪奪,胡作非為。
“唔……”
他被吻得六神無主,腦袋昏昏沉沉,待他重新找回神智,便發現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厭殊揉亂。
所幸,僅僅隻是一個洩憤的親吻。
“方衡,本座有的是耐心,咱們慢慢來。”
溫柔的情話之下,暗藏着玉石俱焚的警告。
方衡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裡咽,将衣服重新整理好。
苦,這任務實在是太苦了,伴君如伴虎,刻刻要當心。
方衡擡頭看向對方的臉。
其實厭殊長得相當出衆,身形高大健碩,五官英挺,淩厲又不失風度,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如果厭殊沒有戕害他的師門,他不介意和這位枭雄成為朋友。
隻可惜,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就像厭殊不可能原諒仙帝,他也不可能原諒厭殊。
方衡決定不再去想這些擾亂自己心神的事物。
“尊上,您做好蛻鱗的準備了嗎?”
厭殊沒有糾正稱呼,心知自己不能逼得太急,否則方衡一定會像昨天晚上那樣縮進烏龜殼子裡,逃避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