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方衡坐在厭殊的床上，幫厭殊包紮自己親手制造的傷口。

一陣忙活之後，厭殊順手把人扣下，留方衡陪他過夜。

“尊上，我隻是您的大夫，不提供陪睡服務。”

“本座不碰你，隻想和你說說話。”

“可我沒什麼話想和尊上說。晚安。”方衡說罷，便從床上跳下去，卻是被厭殊再度抱回了床上。

方衡拗不過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厭殊之前确實沒有對他做過什麼越界的事情，他又懶得和厭殊繼續鬥嘴，便在對方的臂彎裡躺下，蜷縮成一小團，把臉埋進厭殊的懷裡。

反正他也和厭殊攤過牌了，他的确是帶着殺意潛入隐龍淵的，如果厭殊不接受，可以盡早把他趕出去。

他和厭殊沒有什麼好聊的，隻想趕緊睡着，盡量避免交流機會，卻感到一陣溫熱的氣流擦着耳畔吹過，有點癢。

“其實，本座和他隻有一面之緣，所以本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厭殊的語速很慢，仿佛隻是在給小孩兒講睡前故事。

他？

方衡愣了愣，意識到厭殊應該是在說那位當年出手拯救隐龍淵卻又在天譴中兵解的醫修前輩。

“如果他還活着，他是什麼樣的性格？他喜歡什麼，讨厭什麼？他會不會和你一樣，總是故意惹本座生氣？”

“他是活潑的，還是文靜的？是急躁的，還是沉穩的？是狡猾的，還是單純的？他會不會和你一樣，總是帶着一層又一層的僞裝，不願讓人看清真面目？”

“他平時睡覺是什麼姿勢？如果睡在本座的懷裡，會不會和你一樣，小小的，軟軟的，縮成一團，仿佛稍稍一用力就會弄壞了？”

“……”你都在想些什麼啊！你的思想很危險，很不健康！

方衡在心裡把厭殊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然而下一瞬，他便罵不出來了，因為他感到厭殊的吻落在了自己的耳朵上，那個吻太過純淨，太過溫柔，不帶一絲一毫的侵略意味，仿佛是一位虔誠的信徒在親吻至高無上的神祇，讓他一時間忘了反抗。

待方衡意識到自己不該繼續縱容之時，他便感到厭殊的嘴唇離開了自己的耳畔，他好奇地扭頭看過去，便發現對方捧起了自己的一縷頭發，放在鼻尖用力嗅了嗅。

“他身上很好聞，有蓮花和藥材的香味，和你一樣，菡萏為藥底，加之丹參三錢，葛根五錢，決明子六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毫厘不差。”

“那時本座不過是個未滿周歲的嬰兒，被他護在懷裡，聞着他身上的香味。那個味道，本座一輩子都忘不掉。”

“方衡，你告訴本座，世上真有如此巧合嗎？”

方衡渾身僵硬，心跳不止。

他仔仔細細回憶着自己的過往，最終，一無所獲。

他再次确定他不是那個人，絕對不是。

巧合，一切不過是巧合。同為蓮花，同為醫修，隻是恰好擁有同樣的用藥習慣而已。

沒錯，一切不過都是巧合。

方衡咬緊下唇，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

厭殊似乎是在期待着他能說些什麼，然而，他無話可說。

“方、衡。”

方衡微微顫了顫，擡眸看向厭殊的眼睛，果然，男人一直默默注視着他，眸中的情緒讓他看不懂，更不想懂。

這個男人在祈求他幫忙圓一個夢，一個延續了數百年的期冀。一旦他點頭，事态絕對會發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過于沉重的愛，他承受不住。

所幸，夢就是夢，他不是他。

方衡決定快刀斬亂麻。

“尊上，我說過很多次，您認錯人了。我不是那個人的轉世，我也不可能接受您的求愛。”

空氣凝固了很久，久到方衡幾乎快要以為對方睡着了。

厭殊的聲音很輕。

“因為你是仙族，你是仙帝的心腹，對嗎？”

“不……”

因為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即便我真的是他，我也不能是。

他原以為厭殊會生氣，會失望，會咄咄逼人地追問出一個解釋，卻聽對方心平氣和地笑了笑，仿佛根本不在意他的推拒。

“方衡，你既是仙族，能否回答本座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若有一人冒天譴之險，為救人而兵解，此等善舉，是否足以讓其輪回轉世，功德圓滿，飛升成仙，和本座仙魔兩隔？”

一心學醫之人，至少不會堕入魔道。大仁大義之士，舍己救人，自有天道眷顧。

即便方衡很想回答厭殊最後這個提問，卻不敢開口。

誤會已經很深了，他不想繼續把自己往火坑裡推，他不想當故人，隻想當故人的影子。

萬籁俱靜，隻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厭殊見他久久沒有回話，歎道：“本座原以為，你會主動拿天道當借口，用來解釋你這次死而複生。你和那些醫修弟子交流的模樣，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個轉世投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