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漫長歲月中,方衡從未想過,自己是一個有故鄉的人。
他總覺得自己的“家”在天庭,在那座孤伶伶的小洞天裡。
可是如今,有一位舊友告訴他,這片幾近被毒木毀滅的世界,是他的故鄉。
方衡治好受傷的衆鳥之後,随着鳳凰匆匆趕到了鳳凰口中的那片池塘。
可惜,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姹紫嫣紅的花叢,沒有一點水塘的影子。
“抱歉,也許是時代變遷,滄海桑田……”鳳凰用羽翼輕柔地摸了摸方衡的腦袋。
方衡的确很失落。
他原以為可以找到自己誕生的線索,還有那條黑蛇的下落。
對了,既然蛟能化龍,難道那條黑蛇也在修煉途中,逐漸進化成了别的生物?
他突然想起了兩百年前,他在金魔獸所在的世界中,從熔爐的宗主口中得到的魔族線索。
那個魔族不僅對龍族了如指掌,還認識他,知曉天蓮這号人物。
方衡的思路很亂,他暫時沒法将已有的線索串聯起開。
他決定去找厭殊問個清楚,在上古時代,龍族的祖上是否也曾有過這麼一條由黑蛇修煉而成的龍。就算厭殊不清楚,龍族的族譜上也會有所記載。
不過……厭殊現在在哪裡?
方衡有些擔心,萬一厭殊穿入這個世界的時候,直接降落在那片魔潮翻湧的毒木範圍裡,現在恐怕早已兇多吉少。
他在靈木的區域仔細搜尋厭殊的下落,卻是一無所獲。
最壞的情況。
方衡不得不匆匆趕往邊界,屏住呼吸,用靈力在身邊撐起防護罩,飄向毒木之森的深處,四處尋找厭殊的下落。
他沒找到厭殊,倒是在魔潮的黑色藤蔓中,找到了一些零零星星的魔族。
時隔多年,他居然再次見到了真正的魔族。
魔族絲毫不受毒性的腐蝕,一見着他,便向他撲來,他不得不分神擊退這些纏人的怪物,繼續向着森林深處探尋。
說來,那些原初世界的魔修為什麼也沒有修煉成魔?
就像梁玉舒說的那樣,他們那些大魔這麼多年來都不曾精進,簡直和鳳凰等靈禽面臨的處境一模一樣。
難道這也是世界分裂導緻的?對他所在的世界來說,屬于仙族的天庭還在,屬于魔族的魔界卻不在了?
那麼這些夾在魔潮中的魔物又是什麼情況?難道說,這個世界有通往魔界的渠道?
方衡想着想着,突然嘔出一口毒血來。
他猛然驚醒,自己已經來到了不該繼續深入的位置。
毒木之森深處,雖是植被密布,卻毫無任何生機,整座森林宛如一座鋪天蓋地的屍骸。
生命的綠意被毒藤汲取,化為枯木的骨架籠罩着這片死寂的大地。
方衡沿途分了太多精力驅逐魔物,靈力消耗巨大,早已體力透支。
即便沒有找到厭殊的下落,他也不得不離開了。他必須在自己徹底倒下之前,逃出這片被魔氣吞噬的死亡森林。
就在他轉身欲離的瞬間,他的視線撞見了一棵巨大的枯樹幹。
一條黑龍被腐蝕得遍體鱗傷,懸挂在巨樹之上。
龍的表皮斑駁不堪,鱗片脫落了大半,傷口深可見骨。
貪婪的毒藤纏繞着龍的軀幹,枝桠鑽進傷口裡,似乎在汲取這頭戰利品最後的生命力。
方衡微微愣了愣。
換做往常,方衡肯定會拍手稱快,太好咯,太好咯,魔尊要死咯,可他現在急着向厭殊打聽龍族族譜的事,他必須從厭殊口裡得知故人的下落。
他遠遠眺望着眼前的巨龍,卻發現龍睜開了金眸,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那雙眸裡寫滿了孤獨,不舍,還有小心翼翼的渴望。
竟與故人離别時的眼神重合在了一起。
方衡的心理防線頓時崩塌。
他走上前去,用最後的靈力淨化了厭殊身上的毒藤。
那本是他留給返程的力氣。
“啪嚓”一聲,他聽見自己身上防護結界破碎的聲音。
空氣中懸浮的毒液頓時腐蝕了他的身體,劇痛從四肢百骸鑽來,他眼前一黑,隻覺得溫熱的水流從自己的嘴角淌出,定睛一看,竟全是粘稠的毒血。
昏昏沉沉間,他看到面前的龍動了,厭殊載着他飛向上空,匆匆逃離了魔潮的區域。
他的四肢已經被徹底腐蝕為漆黑,仿佛四根從火堆裡撈出來的焦炭。
龍化作人形,打橫抱住方衡破敗不堪的身軀,神色複雜。
“你快死了。”
“沒事,我是醫修,死不了,不礙事。”
方衡嘴裡說着沒事,身體卻是化為了濃稠的黑色腐液,一滴一滴,向下重重砸落。
“尊上,為什麼你被腐蝕了……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厭殊就差用嘴堵住他的雙唇,讓他别再浪費力氣說話。
“可有醫治的法子?”
方衡很糾結。
在這個适宜植物生長的世界,他完全可以主動兵解,用新生的蓮花重塑肉身,換個健康的新身體,但他又不想在厭殊面前暴露自己的底牌。
他甯願提前離開這個世界,放棄追蹤這個世界的線索,也不想讓厭殊知道天蓮不死不滅的秘密。
鳳凰的哀鳴鑽入了方衡的耳朵。
他看見鳳凰帶着百鳥向自己飛來,降落在自己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