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爆炸即便在水中，威力也不減分毫。

高樓自下而上轟然倒塌，驚起大片沙塵，混雜着渾濁的水流，鋪天蔽日席卷而來。珊瑚與水草被連根拔起到處亂飛，剛剛還生機勃勃的魚群眨眼間就被燙熟，毫無生氣地向水面上漂去。

塞西莉亞險些被爆炸驚起的亂流卷走，卻又被布魯茜攔腰帶回懷中護着站穩。

這鐵鑄也似的手往上一扣，塞西莉亞就被牢牢鉗制住了，随後，一陣陰冷的黑影覆蓋了上來，塞西莉亞被激得打了個哆嗦，才之後反應過來，這是布魯茜的披風：

溺亡怨魂在按照以前，她還是蝙蝠女俠時的習慣，試圖用披風為塞西莉亞遮住從天而降的爆炸殘餘，避免她受到二度傷害。

這套動作完成得相當順暢，完全是下意識的條件反射，是她們并肩作戰多年後，在無數次生死一線之際，磨煉出來的戰鬥本能。

也隻有這樣的本能，才能壓過布魯茜近乎多疑的謹慎，使得她哪怕眼下，已經捉到了某些足以離間她們，讓她們變得不再如此親密無間的隐秘線索的一角，卻還是放棄了追尋答案，轉而去保護自己的接班人。

雖然這樣的溫情，也隻有那麼短暫的一瞬就是了。

因為很快，溺亡怨魂便意識到，眼下她們正置身洪水之中，爆炸擊落的亂石與粉塵，再也不會劈頭蓋臉地砸過來，隻會變成渾濁的亂流；而她們也都獲得了能夠操控水流的能力，這些換作以往，可能會引發吸入性損傷和飛濺物傷害的東西，隻要随手一撥，就能如摩西分紅海那樣将其分開，再不可能對她們造成困擾。

于是溺亡怨魂立刻就放開了披風。

因為這再也起不到作用了的、過時的遮擋，隻會阻礙她們的視線。

塞西莉亞在狂亂晃動的水波與光影裡擡頭，恰恰能看到布魯茜線條分明的下半張臉。她薄唇緊抿，難辨喜怒，神情不曾改變分毫，在這格外混亂的狀況中，卻給人一種格外可靠的安全感。

自從多年前，來自深海的亞特蘭蒂斯決定與陸地全面開戰時，塞西莉亞就很難從這張臉上，看到什麼生動的表情了。

換做以往，這張臉在白日裡，尚且能戴上嬉笑怒罵無所顧忌的面具，僞裝成遊戲人間、不知疾苦的藍血名媛；即便是在不能随意暴露身份的晚上，蝙蝠女俠在看到那些肆意妄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歹徒的時候，她至少也會憤怒，會傷心和失望，更會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懷抱着滿腔的期許與勇氣，投入這似乎永無止境的義警工作中去。

不僅如此，她還會在把這些家夥揍斷肋骨、揍出腦震蕩、揍得内髒大出血——總之遇見蝙蝠女俠，能被單純打暈過去都算是穩穩的幸福——之後，偶爾還能從腰間萬能口袋的暗格裡，掏出棒棒糖來，安撫一旁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小孩，雷霆手段與内斂的溫柔，在她身上融合得堪稱完美。

但眼下，溺亡怨魂的面上，什麼神情都沒有了，連心跳都近乎于無，甚至在她說話的時候，胸腔裡震動着的，除了這簡短的話語之外，再無其他：

“在這裡等我。”

塞西莉亞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便在漸漸平靜下來的水波餘韻裡，聽到一聲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這心跳緩慢、大聲、過分有力，不似人類能有，而下一秒，布魯茜的動作也證明了，這就是她不惜失去一隻眼睛，也要在自己身上動刀子進行人體改造的後果，而且這些後果有多值得：

塞西莉亞發誓，她隻是眨了一下眼而已，結果就在這麼幾毫秒的空隙裡，剛剛還站在她身前的布魯茜，便失去了蹤影！

塞西莉亞甚至還幻覺，她扣着自己的腰的手還沒放下，那種因為束縛太久而導緻有些酸麻的滞澀感尚未褪去，那冰冷的體溫似乎還在身畔——

但布魯茜已經消失了，隻剩被她過快的速度，攪動得憑空出現的無數漩渦，還在原地急速旋轉。

塞西莉亞一驚之下，拼盡全力極目而望，才能看見在那已經被炸得隻剩下半截了的高樓殘骸上，懸浮着一個修長高挑的身影，正分開無數還在波動不定的亂流，緩慢落到斷壁殘垣中去。

她一看見布魯茜的身影，便宛如迷路許久、瀕臨死亡的旅人，終于找到了燈塔似的，下意識便忘卻了布魯茜剛剛說的“在這裡等”的囑托，立刻就要追上去。

就好像“保護塞西莉亞”，已經成了布魯茜的戰鬥習慣一樣，“永遠跟在布魯茜身後”，也已經變成了塞西莉亞的習慣，且這習慣甚至還能從戰場上一路延伸到日常生活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