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之蝠話音落定後,萬籁俱寂。
因為此時,他的身上還捆着真言套索。在這件神器的力量壓制之下,他說不出半句假話。
可也正是在這片純然的死寂中,有一個冷靜的聲音響起,如雪亮的閃電驚破厚重的雨雲,将這幾乎令人窒息的氛圍碎了個幹幹淨淨:
“但我們的确成功了。”
狂笑之蝠嘶聲道:“這也算是成功?看看這個世界吧,在你們的偉業之碑下,到底躺了多少屍體?這些無所謂的犧牲在主世界裡,甚至都不會存在,你們難道就真的不羨慕、不嫉妒那些人的幸福生活嗎?!”
黑發綠眸的女子依然站在溺亡怨魂身後,但當她開口說話的時候,她便不再像一捧安靜的白雪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嗎?她這過分冷靜的姿态,竟與溺亡怨魂有着十成十的相似:
“如果會失敗一千遍,我就再嘗試一千遍;如果倒在豐碑下的屍體有一萬具,那麼我便是第一萬零一名。”
“如果命中注定要失敗一百萬次,我為什麼不能用這一百萬次的殘渣,堆積起通往勝利的天梯?無非就是嘗試的次數多了一點而已,我們試得起。”
塞西莉亞從容地分析着狂笑之蝠話語中的漏洞。
這對旁人來說,或許會很難,因為你真的無法從“人類生理範疇内最高智商的人”身上,分析出什麼東西。但對塞西莉亞來說,這還真不是什麼難事,因為她的學識、她的思考方式、甚至她的行為習慣,皆由蝙蝠女俠一手造就:
“既然主世界如此光明、如此偉力,那我們為什麼要去螳臂當車,響應你的号召,去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說到底,其實就連你自己也無法保證,主世界毀滅後,他們能夠把吸走的能量原封不動地還給我們。”
塞西莉亞望向狂笑之蝠的時候,狂笑之蝠那被小醜毒素侵蝕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的大腦,竟然獲得了短暫的清明:
在他陷入這無邊無際的瘋狂之前,在他失去理智和道德之前,在他親手殺死無數戰友和家人之前,他也曾在每一個夜晚、在每一面鏡子裡,見過這樣的眼睛。
似乎永遠冷靜,永遠理智,不會為任何事物動搖……啊啊,如此相似,相似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
——但這怎麼可能呢?
——世界上不會存在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自然更不可能存在天生就相似的兩個人。正如班杜拉的社會學習理論所闡述的那樣,人會通過觀察他人的行為及其後果,來獲取知識、技能和行為模式。①
——要怎樣細緻入微的觀察,才能把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塑造得如此相似?要什麼程度的感情,才能讓一個人心甘情願地成為另一個人的影子?
狂笑之蝠正在頭腦風暴這兩人的關系,遂沉默不語,沒有反駁塞西莉亞的質疑,但這一行為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于是塞西莉亞一振真言套索,将狂笑之蝠拽倒在地,在人體與地面發出的沉悶碰撞聲中,冷靜地宣判:
“你的煽動并非出于大義,隻有瘋狂與私心。”
“外來者,你别想用花言巧語,诓騙我的主君去送死。”
換做以往,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可以說把該說的已經全都說完了,接下來隻會發生一件事,那就是溺亡怨魂抄起武器親自把人給揍得七葷八素,讓挨揍的人恨不得把腸子從喉嚨裡嘔出來:
還敢再犯嗎?不敢了是吧?很好,牢牢記住這一刻的感受,以後若敢再犯,可就不是挨一頓揍就能解決的事情了。
這套“先話療再大棒”的組合非常好用,讓所有哥譚的罪犯切身體會了一下,什麼叫以德服人和武德服人。
——當然,這兩人之所以能形成如此默契無間的合作模式,最主要還是魔法側的塞西莉亞哪怕師承自蝙蝠女俠,對體術的掌握也僅僅局限于“了解但不多”,沒那個力氣把人揍得半死不活,就好像你不能讓哈利·■特和伏■魔戴上拳擊手套互毆。
但這一刻,溺亡怨魂一反常态地,沒有再配合塞西莉亞的後續動作。
塞西莉亞滿懷疑惑地望向溺亡怨魂,但溺亡怨魂卻不曾直視她,隻定定望向狂笑之蝠,緩緩開口:
“你說……主世界裡的人,過着‘幸福的生活’。”
狂笑之蝠被塞西莉亞甩在地上後,也懶得掙紮起身了,就維持着這個姿勢一邊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邊放聲高笑:
“當然!美好的,幸福的,快樂的生活!”
他的一隻眼睛已經被溺亡怨魂戳爛了,但狂笑之蝠卻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依然在高聲讴歌,他曾從世界的裂縫裡,驚鴻一瞥之下見過的主世界的景象:
“亞特蘭蒂斯從來不曾野心勃勃,更不曾進攻陸地,在海王和他的王後的統治下欣欣向榮;正義聯盟自成立後便堅不可摧,沒有任何人戰死,就算有,也可以通過種種方式複活。”
“金錢?地位?名利?不不不,韋恩女士,我們都知道,對我們這些‘韋恩’來說,這是世界上最容易獲得的東西了,比空氣和水還常見。我們隻要随手一撈,就可以取得世界上99%的人一輩子也無法積攢起來的财富。”
鮮血和着話語一同湧流,狂笑之蝠笃定,這幅圖景足以打動任何一個蝙蝠俠:
“我要說的是,主世界的‘我們’,有着完整的家庭和愛!”
“你不必擔心被懷疑,因為你的隊友們會無條件地信任你和依賴你;你永遠不會孤獨,因為被你收養和訓練起來的孩子們會永遠簇擁在你身邊;你在黑暗裡的犧牲與貢獻,也會被大衆所知和贊美;你甚至不必擔心你的理想落空,因為你的繼承者們無不循着你的志向與道路——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嗎?哪怕在天堂裡,也不過如此了吧?!”
這的确是很美好的景象。
或者說,狂笑之蝠描繪出來的圖景,不僅對蝙蝠俠來說,是美好的,對絕大多數正常人來說,都是畢生所求:
家庭和美,衣食無憂,榮耀加身,飽受愛戴,理想實現……這些在黑暗的世界裡永遠不能實現,或者要付出成千上萬倍的代價才能得到的東西,在主世界裡,竟如此唾手可得。
可溺亡怨魂卻沒再多問半點和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轉而問道:
“那麼,塞西莉亞呢?”
“在光明的主世界裡,她過得好麼?”
狂笑之蝠滔滔不絕的誇耀戛然而止。
因為之前那個又天才又惡毒的想法,在溺亡怨魂問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再度在他的腦海裡膨脹起來了。
塞西莉亞剛想說“他說沒在主世界裡見過我”,就毛骨悚然地看見,狂笑之蝠把頭扭轉了過來,以一個“人類但凡這麼幹就絕對會當場咽氣”的詭異角度,死死地盯着她,甚至還換了一種親密得令人作嘔的口吻,語氣甜膩得仿佛能滴下蜜糖:
“小塞西,你看,你的蝙蝠竟然這麼關心你,她好愛你呀。”
“感動嗎?開心嗎?你現在是不是應該跳起來撲進她懷裡,給她一個充滿愛的擁抱呢?恭喜兩位新人牽手成功!如果這裡是漫畫,那麼此處應該有一個彩色大跨頁的感人擁吻!”
塞西莉亞本來應該輕描淡寫地把這句話略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