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合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視線從溫曉面上滑下,落到溫曉懷中抱着的湯婆子上。
溫曉因着身子不好,畏寒怕冷,故每到冬日他的手中都會團着一個熱好的湯婆子,今日也不例外。
隻是今日出門過于倉促,湯婆子這才熱好罷了。
風合景指尖若有所思地輕點茶桌。
他換了個手支着下巴,好奇詢問:“謝兄平日經常生病嗎?”
“還好,隻是偶爾會染上風寒。”
“喔。”
少年看着像是失去了興趣,慵懶伸了個懶腰,又興緻勃勃從衣袖處掏出兩葉子,獻寶似的遞給溫曉。
“你看。”
溫曉接過手,拎着這幾片還帶着些許濕漉的葉子左看右看也不明所以。
但風合景既然把這玩意給他看,證明這東西定有特殊之處?
溫曉抱着這樣的心思,又上下打量了下,才衆人注視下勉強啟齒:“很漂亮的葉子,背面紋理清晰,葉邊花紋特殊,葉片細而長,是這幾日新長出來的柳葉吧,看來南域的冬天已快結束。”
風合景聽了悶笑聲不止。
“......怎麼?”溫曉不解地看着他,稍一尋思後又問,“這葉子采摘不易吧?”
“還好。”風合景看他時眼神意外安靜且柔軟,“我先前在湖水邊,那邊的魚兒圍着我像是饞了,我就把這葉子摘下來放水中給它們啃食。”
“可惜啦。”
風合景兩手一攤。
“師姐喊我時聲音太大,魚兒全被吓跑了,我隻能帶着這幾片葉子回來,睹物思魚。”
白巧兒斜他一眼,用力握住茶杯。
溫曉根本沒想到這麼個回答,聞言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似乎又被耍了一通。
他頓時有些無趣,但又念起風合景苦惱自己心思敏感,想着這人可能還真沒有惡意,這才定了定心,又擺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若無其事将這幾片沾了湖水與魚群黏液的破葉子塞回到風合景身上。
他其實有些潔癖。
風合景說到做到,他說要睹物思魚,當即就同小孩兒一樣較真,取了杯中茶水清洗葉片,一番擦拭後,又将它們囫囵地塞進衣袖裡。
“少爺,還有半個時辰便能進菱花城了。”
青澤在簾子外喊了聲,他此時一掃前路的頹廢,異常亢奮。
沿着這寬闊商道直行再走會,便能隐隐見到廣安城城門。
菱花是古稱,它如今的名字叫廣安城。但因城中鏡子繁多,制鏡的作坊更是擺滿幾條街,所以也有許多人們喜歡喚回它從前的名字。
風合景自從回到車後就沒停息過,幾乎句句都帶起溫曉,擾人的程度遠勝過道邊雀躍的鳥群,和先前沉默消極的修真者判若兩人。
“謝兄之前有來過這嗎?”
“不曾。”
溫曉無奈扶額。
他就不該招惹風合景這人。
話說個沒停便也罷了,還不許他不作回答,非要盯着他,從他口中得來半是謊言半是認真的答案才肯善罷甘休。
真是閑得慌。
溫曉掃了眼對面的白巧兒,少女喝着茶水也不說話也未制止,隻那面上也偶爾浮現無奈。
“我還在下九重時就聽過,南域近八成的鏡子都來自這兒,據說他們的生意都接到了中州,甚至還向中州第一宗門進獻過真正的菱花城寶。”
風合景意氣的面上一派憧憬。
“第一宗門指望不上,如果我能見到菱花城其他的玄妙鏡子便好了。”
“會有機會的。”
溫曉給自己續了杯茶。
喝完這最後一杯,他這一生都不會碰苦味的東西了。
“嗯,有機會的話謝兄也一塊去看吧。”
“我便算了,”溫曉一愣,“想來這些鎮城之寶不會對外人開放。”
何況他對這些也不感興趣。
他隻是有些疑惑,風合景為什麼又要“帶”上自己。
總不至于因着他幾句開導,這人就真敞開心扉把他當作好友?
溫曉眸光再次略過風合景,又在觸及那柄靈劍時一頓。
若真如此,那未免過于荒誕可笑了。
溫曉閉了閉眼,隻覺心口隐約又起冷意。
“等仙宴結束後,謝兄打算去做什麼?”
溫曉思緒片刻,淡然回道:“加冠後應當會跟着父輩走上仕途吧。”
一旁安靜聽了許久的白巧兒驚詫接話:“謝兄不嘗試修真嗎?”
溫曉微微沉默,而後搖着頭說道:“我天賦不佳,修真于我而言鞭長莫及。”
白巧兒望着溫曉掌心裡的湯婆子,抿着唇半晌開口:“以謝兄才能性情,在官場定也能一帆風順。”
風合景一臉若有所思。那雙黑沉沉卻又透亮的眼眸劃過溫曉懷中的湯婆子,再一次泛起笑意,如水波般層層推開,盈滿整個眸子。
“我道為什麼謝兄這麼容易被妖魔附體,原來是體質過差了。”
風合景忽然伸手探去,在溫曉反應不及時碰觸到他懷裡的湯婆子。他的手也好看,與溫曉隻隔半掌寬的距離,那細長手指透過蒙在外邊的絨布仔細感受了會湯婆子的熱度,又是一陣輕笑。
“不如謝兄等我幾日,我改天些強身健體的丹藥給你試試?”
“阿景!”
白巧兒的聲音沉了下來,她看看風合景又看看溫曉,前者幾乎從上馬車後就沒正眼看過自己。
“謝公子不用搭理他,他煉藥一事并不熟練。如果公子确實需要丹藥,君家應也有許多,我可以為你搭橋引薦。”
她盯視着風合景,然而這個在馬車下口口聲聲說着“謝延值得懷疑”,目光依舊隻落在溫曉身上。
并非打量般的探查目光,而是經過一番掙紮後顯現的柔和、珍視。
白巧兒心裡一跳,浮上不好的預感。
她見那道目光從踏入馬車起,就未有一刻偏離。